“洛姬投胎去了。”語畢,洛檀青飲一口茶,翹着二郎腿嗑瓜子。
山下的茶館永不缺熱鬧,掌櫃的叫了出戲,幾盞冒着沐的茶湯并上一碟子剛炒出的瓜子兒,便能将東西南北的閑話搜腸刮肚地說。
禹舟蘅懶怠怠皺了皺眉,緩慢将茶盞放回去,祁厭學她師尊的模樣,剛遞到嘴邊的茶碗又擱下,兩腿一疊捏了把瓜子捧在手裡。
禹舟蘅見狀,拍了拍她的膝蓋,仍是從容模樣,閑閑說了句:“坐相端正些。”
而後眼睫一擡,問洛檀青:“陰陽盞未同洛姬要代價麼?”
洛檀青“稀裡嘩啦”扔了把瓜子殼,“啧”了聲,道:“那鬼姑娘擔心洛姬倘若真不去投胎,過不了多久,她七十二司的十殿閻羅同一衆小鬼,都要被洛姬給毒死了!”
祁厭滴溜溜瞪着眼,左一下右一下地瞧,見洛檀青重新抓了把瓜子握在手裡,二郎腿換一邊疊起來,晃一晃腳腕道:“所以,幹脆抹了記憶,引她投胎去了。”
她語氣稀松平常,聽不出故事裡的主角兒是自己親妹妹。
禹舟蘅留心祁厭磕了不少瓜子,暗自将茶盞朝她面前推了推,又好整以暇給自己那杯續上水,才道:“生死自有緣法。投胎與否,都是天數。”
“天數?”洛檀青冷淡笑了聲:“五年前你不讓我改陰陽曆救祁煙,說是要順天應事。”
“嗯。”禹舟蘅鼻端一聲輕哼,等着洛檀青的質問。
“那你為何背着我,自己去冥府與陰陽盞交易?這便是順天應事了?”
禹舟蘅飲一口茶,不鹹不淡反問:“你都知道了。”好似早就猜到她會知道。
“剛才約素說的。”
洛檀青掌心裡的瓜子沒有磕,又原封不動扔回堆兒裡去,拍了把手上沾的灰渣,又道:“她還讓你放心,說是師尊和煙兒都在孟婆的渡厄道排着隊呢,估計兩三日便能走。”
“原本不想瞞你的,”禹舟蘅道:“可你那時候一副要和我決裂的樣子,我不曉得該怎麼張口。
洛檀青翻了個白眼。
見她回話坦誠,悠了悠肩膀複又問:“既做了交易,代價是什麼?”
“她沒說。”
迎上洛檀青拎起的眉頭,禹舟蘅溫聲解釋:
五年前,祁煙意外去世。洛檀青本想同約素說說情,說不定鬼差肯為她續上幾年性命,可禹舟蘅覺着,生死自有緣法,幾時生,何日死不該她們插手。
洛檀青因此與她決裂。
同年,又自天虞歸隐。
但洛檀青不知道的是,在她歸隐之後,禹舟蘅自己去了冥府
洛檀青張張嘴卻欲言又止,指尖在木桌上劃了一下,斟酌半晌,才道:“後來呢?”
“後來約素姑娘帶我去黃泉邊上見了祁煙一面,”禹舟蘅說:“煙兒沒什麼旁的心願,隻想下輩子還做師尊的女兒。”
“然後你就同陰陽盞做了交易?”
“嗯。”禹舟蘅平靜地擡眼,又道:“至于代價,約素隻說時機到了自然會向我讨。”
禹舟蘅到底心大,代價不确定的事情也敢答應。
祁厭在二人中間默聲聽着……師尊的師尊?師尊的師尊的……女兒?
祁厭不自覺咬着嘴唇,八歲孩童的心智辨得清“祁煙”同“祁厭”的差别。
洛長老一定十分喜歡祁厭,才去請鬼姑娘改什麼陰陽曆,師尊一定也喜歡她,才要為了她,同陰陽盞做交易。
和祁煙的天資相比起來,自個兒這點過目不忘的小聰明又算什麼。
祁厭想着,怏怏耷下腦袋,小腿垂在半空軟綿綿地晃。
洛檀青皺着眉頭,神色複雜問:“約素若未明說,你就不怕代價是你的性命嗎?”
祁厭猛地擡頭,不合腳的鞋子滑至腳尖,掉到地上。禹舟蘅眼神一動,拍拍她的膝蓋示意她下地穿上。
禹舟蘅的眸子似盛滿秋水,收回眼神望着洛檀青道:“起初是怕的,畢竟天虞山同我氣脈相通。可如今令萱大了,又有祁厭,若我往後真死了,天虞也能自行運轉。”
祁厭好容易勾上鞋子,撐了把椅面坐上來,又聽這些死啊活啊的,便納了氣息不敢說話。
好一個無牽無挂的禹舟蘅,以她的性子,若能自個兒選,必不會做什麼天虞山掌門。
洛檀青嬌豔的眼神往戲台上走了個來回,想着,禹舟蘅此時定覺着唱戲都比做掌門快活。
偷眼瞧她,那人秋水一樣的眼睛悠哉悠哉亮着,懶懶看向戲台,洛檀青收了目光,同她肩膀處的小腦袋對上,揚了揚眉頭問:“要是你師尊死了,你做掌門不做?”
祁厭揚着童真的臉,靈眸一眨,思考了幾秒才說:“若有能耐,便做。”
想了想,又添一句:“順天應事。”
饒是教了個好徒兒,洛檀青意猶未盡丢了把瓜子殼。
自己從前也這樣問過令萱,令萱說,一切聽她的。師尊要她做,她便做。
小姑娘乖得要命,也順從得要命,這是洛檀青頂挂心的。行走天下,乖巧聽話不見得是好事,令萱的性子最是柔軟,到頭是為旁人委屈了自己的……
至此,鵲山的事兒便是了了。
禹舟蘅師徒一道送洛檀青回到西街鋪子,祁厭眼饞西街的糖葫蘆,禹舟蘅看了兩眼,不聲不響買了兩串回來,順帶着給洛檀青一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