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裡安靜下來,像定住時間一般安靜。
沈玄自半空重重落下,分不清身上是血色還是衣襟原本的顔色。心口插着的劍忽而化成水,重新聚會禹舟蘅的玉葫蘆裡。
祁厭癱軟在禹舟蘅懷裡,眼前是大難不死的劫後餘生。
禹舟蘅一下一下輕撫着她的後背,将小姑娘不整齊的心跳熨帖乖巧。
沈阙撐着身子,一搖一晃走到沈玄身邊,像是不敢相信沈玄,又像是在怪她。嗓子眼打了會顫,才組成一句完整的話來:“沈玄,你,故意的?”
“故意将我重傷卻不取性命,轉手擄走祁厭激怒禹舟蘅,待我九死一生無力相護時,你便用鎮魂鏡自絕性命,對嗎?”
沈阙一面說一面搖頭,淚水混着血水糊了一臉:“沈玄,你下了好大一盤棋……”
沈玄聞言,拖着千瘡百孔的身子,盡力擠出一抹笑,道:“你不也是嗎?吃了那些男嬰假裝嫁禍給我,不就是想激我殺了你嗎?”
沈玄喘着微弱的氣息,一面說,一面強撐着擡起一隻手,輕撫過沈阙的臉:“沈阙,你想你死換我活?可是,我也一樣啊……”
“你隻吃男嬰不吃女嬰,不就是因為;你我出生時皆非男胎?當年爹未抱上兒子,便将你我賣給宋流霜,煉成這般妖物……”沈玄胸腔震顫低笑:“沈阙…姐姐,這世上,唯有我最懂你了……”
死亡,冰冷,帶走了這世上唯一最懂沈阙的人。
沈阙捧着她,沉甸甸的溫熱慢慢變涼,變輕,而後變成一捧羽毛,沈阙擡手想要抓住,可羽毛碎了,碎在了歲月裡。
沈玄的離開将沈阙徹底擊碎,一聲震碎耳膜的怒吼,沈阙身上的傷不治而愈,詛咒破了,如獲新生。
沈阙一躍而起,眼角長出形同眦裂的紅紋,瞳孔閃着光,亮出利爪惡狠狠盯着禹舟蘅,低低叫了聲:“給我償命。”
而後迅速朝地面飛去,将禹舟蘅壓在身下。周遭振動劇烈,其餘幾人被沖擊四散開來。
洛檀青昏了,約素守在她身側,祁厭滾了一圈趴在地上,遠處是近乎喘不來氣的禹舟蘅。
“師尊!”
祁厭叫一聲,連滾帶爬起身朝禹舟蘅跑去,沈阙動了動翅膀,祁厭被一巴掌甩到遠處。
“我隻要她的命,爾等可自行離開。”沈阙一面說,一面加了壓力,利爪狠狠扣着地面,碎石彈起,爪心裡的禹舟蘅拼命抵抗,卻早已失了往日從容。
祁厭含着淚花子,見禹舟蘅一寸一寸陷進土裡,與利爪對抗的雙手,指甲縫裡溢出血,閉上眼,喘氣聲越來越小。
“禹舟蘅——”祁厭大叫一聲,一點點朝禹舟蘅爬過去。
禹舟蘅沉沉掀開眼皮,盡力仰頭看了眼祁厭,嘴角清淡地勾了勾:“汀兒,不哭。十日後的生辰禮物,師尊已經備下了,往後師尊不在,要聽洛長老的話。要,好好活着……”
她未提起祁厭地鬼的身份要她一生向善,也未說起她身為天虞首徒的責任,她隻要她聽話活下去。
“聽着。”禹舟蘅嗓音沙啞,語氣卻是鎮定:“師尊給你取名祁厭,并非讨厭你,而是不想你成為天虞衆矢之的。”
“我知道。”
“同你自小長大的玩伴,陶悅,其實就是祁煙。師尊擔心你多想,所以,未同你說過。”
祁厭皺眉:“我知道。”
禹舟蘅喘了喘氣,努力平複着心跳和呼吸:“還有,師尊那日兇你,是故意為之。師尊是怕……怕……”
“怕什麼?”
“算了。”禹舟蘅輕歎一聲松了力氣,不再擡手撐着,隻閉上眼說了句:“汀兒,祝卿安好……”
“禹舟蘅!”祁厭大喊一聲,眉心的疤痕迅速長成花瓣形狀,囚煞鎖碎掉一層,露出原本的模樣。
是地鬼……
禹舟蘅睜眼,耳畔氣流一顫,面前的祁厭眼裡閃着藍光,一手撐住地面護着禹舟蘅,一手将姑獲鳥利爪托起。身體裡是經絡迅速打通的聲音,掌心聚起一團火,燒了姑獲的爪子。
沈阙吃痛,嚎叫一聲自禹舟蘅身上起來,而後雙目瞄着祁厭,瞳孔反射出祁厭不屑的表情,不緊不慢念到:“找死。”
地鬼咒印閃着光,飄出淡淡一抹洩氣。祁厭殺紅了眼,随着一聲哀鳴,他擡手便要給沈阙最後一擊。
“不要!”禹舟蘅迅速喊了聲。
空氣陡然凝固住,塵埃落定萬籁俱寂。
“汀兒……”
祁厭眨了眨眼,眼底藍光褪去,渾身像被人抽了筋一樣綿軟,落地瞬間沙塵四起。
禹舟蘅拖着身子爬過去,把祁厭攬在懷裡,四周安靜極了,唯獨地上一個奄奄一息的姑娘,翅膀耷拉在背後,霎時散做赤色的沙子。
禹舟蘅未瞧沈阙,隻撂了句:“你走罷。”
祁厭躺在禹舟蘅懷裡,無力地眨了眨眼,咒印的光滅掉,努力平複着呼吸。或許是因為新奇,她盯着禹舟蘅的臉看了好久。
此前,她未見過禹舟蘅臉上有什麼旁的表情,整日一副溫吞清冷模樣,今兒倒是見個稀奇,禹舟蘅也有無措的樣子。
默了半晌,祁厭開口:“師尊,我到底是個什麼東西?”
禹舟蘅未接話,隻拍着她的後背,溫柔安撫道:“别怕。”
“地鬼,是麼?”
祁厭望着禹舟蘅退卻的眼神:“看來猜對了。”
她低頭,瞧了眼脖子上的銀鎖,外頭一層銀色碎了,露出裡面玉的材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