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着禹舟蘅安安穩穩睡了一夜,祁厭醒來時已是晌午,樓下飄來飯香,街巷鬧哄哄的。臉頰的觸感好似未退,祁厭揉着頭發,努力回想昨晚撒了什麼瘋。
正巧令萱打了熱水進來,見她醒了,先是嗔怪她叫了聲姑奶奶,又将巾子在水裡泡了泡,才道:“快洗把臉下來吃飯,就等你了。”
祁厭眼睛一亮:“師尊呢?也在等我麼?”
令萱擰了把巾子,搖頭道:“沒有。長老跟約素姑娘還有我師尊,先回天虞了。”
回去了?祁厭愣住。
昨兒才說好的過些天一同回去,怎麼又要先走?祁厭心裡計較着,忽又念起仿佛隻是自個兒說要多磨蹭些時日,禹舟蘅那邊又沒答應。
思及此,祁厭心裡墜了墜。
“師尊可有說過,還來不來這兒接我了?”祁厭攥着被角問令萱,小心翼翼地。
這……令萱接不住她的小心翼翼。
實話實說,禹舟蘅早晨隻交代了好生照顧祁厭,并未說自己還過不過來,何時過來。
見令萱不發話,祁厭心裡蔫兒成了幹蘿蔔,小聲道:“多謝師姐。你們先吃吧,我再睡會兒。”
令萱捏着手裡冷了的巾子,抿一抿嘴角。瞧着祁厭這樣子,好似倘若禹舟蘅不回來,她這輩子再不吃飯了。
于是松了眉頭,胡謅道:“長老隻說解決了事情便會回來。說不準今兒晚上,或者明兒一早?就……”
令萱不擅長撒謊,講話颠三倒四,眼神也散了。
好在祁厭信了,立馬自床上蹿起來自個兒洗了臉。
或許你也有過自欺欺人的時候?你本不善于乖巧,卻相信旁人為了寬你的心而騙你的話,假裝若無其事地生活,隻盼着謊言應驗那一天,你仍是從容的樣子。
鎮子熱鬧,客棧卻沒什麼生意,僅幾桌散客磕着瓜子兒聊家長裡短,店裡夥計也不大用心,角落裡甩着抹布拉閑篇兒。
祁厭在胤希筷子底下分了屜包子,就着令萱拌的醋碟兒吃過。胤希怕她不飽,又吩咐了半碟炖羊肉,并上小半碗稀粥,才優哉遊哉放下筷子。
打量着好容易才出來一回,胤希喊她去鎮子上逛逛,祁厭卻說要回房間用功去。地鬼心魂難控,她得讓心靜下來才行。
胤希不好再勸,便由着她勤勉,隻是令萱平日好胳膊好腿,卻也說自己舟車勞頓累得不行,最後隻她一人出去。
祁厭進屋關了門,卻瞧見桌角一碗見了底的涼水,也不知昨晚借了誰的膽,竟敢央着禹舟蘅喂她喝。
蠟燭熬了一晚,隻剩下一小截兒燭芯。案前筆墨放得整齊,祁厭學着禹舟蘅的樣子立在那,挑了支筆,蘸墨,待落筆時卻失了分寸,不曉得第一筆應當落在何處。
她從未有過這樣的感受,周圍一切仿佛都是陌生的,生疏地指揮着她的心,孤獨的影子無處依傍,一筆一劃都落在莫名其妙的位置。
廢了三張宣紙她才意識到,禹舟蘅不在,從此,到哪裡都是寄人籬下。
她靜靜靠在那,不知道接下來要做什麼,旁人稱之為失魂落魄,她稱之為想念。
手邊擱了本書,祁厭囫囵翻了一遍,書頁中有張紙條,娟秀的小字寫道:有事,歸期不定。
祁厭一怔,心裡霎時明亮了,合上書瞧了眼,是禹舟蘅專門留給她的清心訣。
祁厭盯着“清心”二字看了又看,不敢細想,昨晚撒的那通野,究竟在禹舟蘅心裡掀了多大的浪,還要她清心。
地鬼天生桀骜,偏偏幾次三番跌進禹舟蘅溫柔的管教裡。她允許你放肆,允許你執拗,平淡地看着你乖張胡鬧,卻在一切風浪結束以後同你說,倘若下次再這樣,她就要惱了。
祁厭緊張極了,她十分怕禹舟蘅其實心屬旁人,怕她會因此躲着她,偏偏禹舟蘅又留了字條說自己“歸期不定”,仿佛是一次改過的機會。
客房外的欄杆上,倚着生怕祁厭再出岔子的令萱,見她捧了本書出來,立馬問:“不練字了?”
“我去背書。”
瞄了眼那書的名字——《清心訣》,令萱自有了定奪。
客棧進門的地方有一小院,中央砌了方魚塘,連通客房的台階矮矮的,上頭坐着個萬分勤勉的祁厭。自那日起,祁厭好似有了盼頭,背書的時辰比一日三餐還規律些。
可是心訣講究心到,憑她有個好記性,将枯燥的文字背了個滾瓜爛熟,可三五日下來,一點作用未起。
是日令萱借了廚房做菜,待一鍋熬得濃香的苞米粥上了桌,胤希才從外頭逛回來,一手捏着三串冰糖葫蘆,一手端着水杯猛灌了幾口。
令萱耐心等她喝完水,又上遞巾子讓她擦汗,才見胤希粉着臉,一面擦一面道:“這事兒可是奇了!我跟你說,前幾日科考放榜,村口張嫂嫂家的外甥名落孫山,竟平白丢了魂兒似的,叫也叫不清醒。你猜旁人怎麼說?”
令萱抱着胳膊笑笑:“怎麼說?”
“說是這人的魂兒,叫老李家的大青牛給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