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禹舟蘅起了個大早。
太過清新的空氣似乎是對晚睡者的懲罰,清涼甜潤被擠壓進鼻腔裡,強行命令着身體裡的倦怠蘇醒過來。
禹舟蘅煮了壺龍井醒神,卻見洛檀青打着瞌睡從樓梯上下來,趿拉着鞋跟走近,坐下自覺倒了杯茶:“聽約素說,明兒要去湘西瑞州?”
抿了一口茶,又問:“幾時動身?一大早?”
禹舟蘅一手支在額角,眼神懶洋洋一繞:“我打算再過幾日。”
“怎麼?擔心令萱?”洛檀青斜她一眼:“這兒有我和胤希守着,又不會出岔子。”
約素在一旁柔柔靠着,聞言蹙了蹙眉。
禹舟蘅頭疼似的在太陽穴敲了敲:“身子不大舒服。”
“不舒服?”
“嗯。”禹舟蘅鼻息淡淡的:“不知怎麼,總歸晚上睡不安生,沒什麼精力。”
洛檀青聞言,好笑地松了眉頭,閑閑道:“十二年前,你在長白山打水妖,右手第三指斷了。我要你将息幾日,你不肯,轉天用筷子捆住手指,又随星婆去句餘山殺諸懷。”
“八年前,你自六星盤的木樁子上摔下來,肋骨斷了兩根,未歇幾天便帶着祁厭到赤水去滅肥遺。”
“還有三年前,”洛檀青頓了頓,瞥一眼沒什麼表情的禹舟蘅:“三年前,祁厭練習控水術時,不慎将天泉後頭的小丘炸了一半,你同她被埋在石頭下面三天三夜才爬出來,天虞因此下了三天的雨。”
“這麼不要命的禹舟蘅,破天荒說自個兒沒精力?”
洛檀青抛了個問句,晃着腦袋啧啧了聲,道:“怪了。”
禹舟蘅不動聲色抿了口茶,食指閑閑敲着杯壁,道:“畢竟不年輕。”
她頓了頓,又添道:“況且,感情的事不好消磨,想來令萱得些時日才放得下,再等等。”
洛檀青不明所以地盯了會兒眼前人。
水墨畫一樣清淡的眉眼,眼皮子懶怠耷拉下一半,肩膀亦松散柔弱,嘴巴沒怎麼血色,隻有不大點兒的粉。
說起來,她從未見禹舟蘅如此懈怠且懶散過,仿佛提不起精神。她自小有主意,一向殺伐果決,她的心脈同靈力與天虞陰陽晝夜相通,因此天虞未見過幾回雨雪,甚至陰天都很少。
偏偏這時候一副怠惰模樣,似被人抽筋灌了迷魂湯。
正說着,樓梯上響起蔫巴巴的腳步聲,洛檀青擡眼一瞧,姑娘粉白的小臉上沒有往日的氣色,眼下烏青,眼皮仿若沉得擡不起來,墜墜蓋住幾道紅血絲。見着她們,聲音細小無力地叫了聲:“師尊,洛長老。”
禹舟蘅眉心一動,還未開口卻見洛檀青迎上去:“怎麼了這是?”
心說兩人貌似約好了,一大清早便一副沒精打采的樣子。
“令萱屋裡的桌椅挨着窗戶,漏風。”祁厭答。
沒頭沒腦的答非所問聽昏了洛檀青,她将眼一眨,複問:“啥意思?”
祁厭迅速瞟了眼禹舟蘅,啞着嗓子道:“昨兒在窗戶底下坐了一夜,大抵是凍着了。”
禹舟蘅面上不大自在,想起昨晚間令萱房裡熄燈甚早,便以為二人好生歇下了。
洛檀青忙倒了杯熱茶遞上:“傻姑娘,有床不睡,守在窗口做什麼?”
祁厭抿了口,又咳嗽兩聲,才道:“本意是想讓令萱姐姐高興,卻怕……”
她說着,又瞟禹舟蘅一眼,低頭道:“怕睡得沉了,師尊自個兒離開,不帶我。”
她慣常這樣,顧左右而言他,織漏洞百出的網,扯着大家心知肚明的謊。
禹舟蘅欲言又止,似在回答這個問題,又似是旁的,動了動嘴唇,道:“我不走。”
洛檀青聞言也跟了句:“你師尊才說去瑞州的事要往後放放,沒告訴你麼?“
祁厭擴了擴眼睑,擡頭對上禹舟蘅:“為何?”
禹舟蘅唇線一顫還未開口,洛檀青卻先一步應道:“說是,沒睡好。”
“沒睡好?”
禹舟蘅清一清嗓,不溫不火垂下眼簾,清晨的柔光落下好看的剪影,禹舟蘅拎起茶壺起身:“水涼了,我去添些再熱熱。”
祁厭跟上步子:“我也去。”
才鬧起來的誤會三兩句便解了,禹舟蘅臉上生出些活泛,懶筋似是叫一把火燒了似的。
洛檀青抱着胳膊,朝約素搖頭啧啧一聲,道:“鬼精。”
約素支了支眉頭:“什麼?”
“你沒瞧出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