鄰近年關,整個京城都忙碌起來,普通平民百姓尚且不吝惜拿出積蓄,去購買些酒肉年貨,更别提達官貴人們了,幾乎各家都講究地為九族親眷備上節禮。唯獨忠勇侯府,顯得尤為清閑。
謝沅錦倒是不排斥這種平靜的生活,每日待在閨房裡,縫制嫁衣,研究吃食,日子過得相當得趣。
反而是謝明馳,因為擔心她會覺得無聊,不但将府裡的中饋全權交由她打理,還在宅邸附近盤下幾間店鋪,供謝沅錦經營。
雖說時下并沒有禁止女子做買賣生意的規定,但待嫁的姑娘卻是極少在外抛頭露面的,因此謝沅錦沒忍住問道:“這樣合适嗎?”
謝明馳如實答道:“這合不合适的,哪有什麼定論?倘若你嫁的是書香門第,那自然得謹守三從四德,不失禮不逾矩。但是我們武将麼,都是鬼門關前走過幾遭的人,如何還會在意這些迂腐的教條?隻要不觸犯律令,怎麼高興怎麼活啰。”
謝沅錦聞言,腦海中頓時浮現出連景淮的身影,他似乎也是這樣,不屈不羁的性格。
“況且,我一直不認同,妻子作為丈夫的附屬品存在這種觀點。所謂男主外,女主内,指的是夫妻雙方互相尊重,共同支應起門庭。”
謝明馳停頓片刻,又接續着說道:“特别像我們這種,時不時需要上戰場的将領,本就是在刀口上舔血,如果當家主母還沉不住氣,無法自立,遇到一點波折便六神無主,那便是大大的拖累了。”
謝沅錦稍一思量,也覺這話說得有道理。試想,當年若非玉氏頂着壓力策劃了一場李代桃僵的戲碼,她如今恐怕也無法安然無恙地坐在這裡。
謝明馳手中把玩着喝空了的茶杯,若有所思地道:“皇上年事已高,不出意外的話,這兩年便會正式冊封太子。可在那之前,朝中必定會先經曆一番動蕩。”
謝明馳并未因為面前是嬌滴滴的女兒,便對朝政閉口不談,反倒借此機會向她介紹起現在的政局。
“隆昌皇帝共有五個兒子,除卻皇長子出自浣衣局宮女腹中,身份低微,性格怯懦,參與奪嫡的機會不大,其餘幾位皇子各有擁護者。而當中,最有可能脫穎而出的,便是中宮皇後所生的二皇子。”
“二皇子作為嫡出子孫,背後有外戚勢力做支持,若是被冊立為儲君,倒也算名正言順。”
說到這裡,謝明馳突然把話鋒一轉,道:“但很多事情不能隻看表面。二皇子如今呼聲越高,就意味着他越受矚目,哪怕是一點小小的行差踏錯,都可能被放大檢視,進而将他推入萬劫不複的深淵。”
謝沅錦明白父親對她說這些,是希望她能夠多長點見識,别作繭自縛,把視野限縮在狹小的閨閣之内。因此,聽得格外認真。
盡管連景淮似乎并不需要她替他分擔什麼難處,但她确實不應該畏縮地躲在他身後,享受他單方面的庇護。
正想着,門外忽然傳來響動,謝沅錦循聲望去,便見一名模樣面生的婢女端着煎好的湯藥走進來。
自從被太醫指出患有宮寒的毛病以後,謝沅錦便養成了每日喝中藥調理的習慣,但畢竟是要入口的東西,往常都是由琉璃親自負責,絕對不會假他人之手。所以,謝沅錦難免多留了個心眼,問道:“怎麼不是琉璃送過來?”
“琉璃姐姐用過午膳後便有些鬧肚子,因而把差事交給了奴婢來辦。”
眼瞅着那婢女神色鎮定,言行舉止間沒有露出絲毫破綻,謝沅錦心下稍安,也不再繼續深究,伸手便欲接過藥碗。
黑褐色的藥汁,冒着氤氲的熱氣,乍看上去和平時沒什麼不同。然而,謝沅錦輕輕一嗅,卻聞到了股苦澀中帶點刺鼻的味道。
其實這股氣味非常淡,淡到哪怕是嗅覺靈敏的人,也很難在第一時間察覺。但許是身體本能的排斥,在指尖碰觸到碗壁的刹那,謝沅錦隻覺得心髒正在急遽地收縮,仿佛立馬就要躍出胸腔。
謝沅錦很害怕,強烈的恐懼感迫使她用力地推開擺在面前的藥碗。
細白瓷碗墜落在地,摔成無數碎片,而好巧不巧,當中就有一片迸濺起來,刮破了謝沅錦瘦削的腳踝。
鮮血當即滲出,紅得令人心驚。疼痛的感覺硬生生将謝沅錦的意識拉回了現實,她先是瞥了一眼,跟前吓得面色蒼白的婢女,随即又看向身旁焦急不已的父親,努力平穩着氣息說道:“我沒事,隻是有些疲憊罷了,歇會兒就好。”
謝明馳聞言,仍舊有些遲疑:“若是身子不爽利,還是請大夫過府瞧瞧吧?”
“不用。”謝沅錦隻是搖搖頭道。
見她如此堅持,謝明馳也不好強求,于是妥協道:“那你先歇着,倘若等會兒醒來之後情況沒有好轉,咱們再請大夫,啊?”
大約真是累着了,謝沅錦的睡意來得非常突然,幾乎是腦袋剛沾上枕頭,便沉沉地昏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