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沒想到自認為最安全的話題到了顧琉琛這裡卻似戳中了痛腳。

顧琉琛原本還算溫和的氣場突然就冷了下去，他緩緩擡起眼一瞬不瞬地望着程靜，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露出個意味深長到有些陰郁的笑，輕聲道，“程老師對我這六年的生活很感興趣嗎？”

程靜預感到有些不妙，穩了穩心神，“還好吧，如果顧同學想說可以換個話題。”

“程老師怎麼突然緊張了？”顧琉琛以一種看似放松的姿态靠在靠背上，修長的手指在桌面上輕輕敲着，“也沒什麼可說的，如你所見，你離開後我就出了國，後來進了玖榮一路做到了現在。”

他輕描淡寫，一句簡單的話概括了漫長的六年。

“顧先生會同意？”

顧廷不會輕易放他去做想做的事情。

六年前，她對顧廷最大的錯誤認識就在于她認為顧廷對顧琉琛是完全放任，由他自生自滅的态度。

實際顧廷隻是對顧琉琛以他自認為對的方式進行放養，他做父親的方式與程靜所見過的所有父母都不同。

顧廷的專制和自以為是超出旁人的想象。

提起顧廷，顧琉琛眼底寒芒一閃，繼而若無其事地笑道：“我要做什麼，怎麼做，他有什麼資格幹涉？離開顧家，我不一樣活得很好？”

程靜識趣地避開鋒芒，隻順着他說：“對，我一直堅信你能夠自強不息，即使沒有掌聲也能勇往直前，成為很優秀的人，你做到了。說出來你可能不信，看到你現在這麼好，我心裡其實很自豪。”

顧琉琛聽得眼底波濤詭谲，諷刺、厭惡、憎恨、痛苦、不甘，種種情緒沸騰糾纏，仿佛會在下一刻噴薄而出。

然而這些情緒卻在她話音落下那一瞬歸于平靜。

“是嗎？即使你當初相信我會變得很優秀，也完全不妨礙你說走就走。現在你跟我說，你為我而自豪，講真的，我确實不信。”

顧琉琛終于不再叩擊桌面，而是勾着食指漫不經心地掀開計劃書封皮，盯着扉頁上青城集團的圖标似笑非笑。

“如果不是為了青城集團，你見了我恨不得躲着走吧？”

被戳破心思的程靜，手足無措，無言以對。

氣氛正僵冷時，顧琉琛的電話響了。

程靜的角度恰好能看到他來電顯示上備注的名字——崔錦。

幾年前崔錦就一心一意地愛慕顧琉琛追着他不放，幾年之後，他們依然關系緊密，交情匪淺。

這可真是一對沒被畢業季打垮的情侶呢。

“抱歉，接個電話。”

“你忙，我就先撤了。”

顧琉琛瞥了程靜一眼，沒理會，直接按下接聽鍵。

崔錦的聲音隔着聽筒傳了過來，還是外放，“琉琛，我在步行街扭傷了腳，疼得走不了路，你能不能過來接我？”

程靜琢磨着自己大燈泡似的立在這裡，實在太不知情識趣，于是又指了指門口示意先走一步，可顧琉琛卻選擇視而不見，搞得程靜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原地望天……花闆。

“把位置發給陸平，讓他過去接你。”

“你……不能過來嗎？”

崔錦殷殷期盼落空後的失望，隔着聽筒傳了過來。

“我手頭有事要忙，過不去。”

顧琉琛平鋪直叙，連敷衍都欠奉的冷淡。

那邊崔錦沒再多說什麼，收了線。

“時間不早了，我還有事情要做，真的得走了。”

“怎麼說得好像我拉着你不讓走一樣？”顧琉琛按熄手機屏，不開口則已，一開口就讓程靜恨不得抽他兩巴掌，“急着去幫人出攤帶孩子？”

如果下班比較早的情況下，程靜偶爾會去李澤的小攤上幫幫忙。

顧琉琛居然會知道這個，程靜難掩驚訝，“你怎麼知道？”

“湊巧看見了而已，你們關系似乎很不錯。”

說起她和李澤的關系，那就要好好翻翻老皇曆了，隻是那些日子對程靜來說實在不堪回首，她并不想多說。

可顧琉琛明顯很感興趣，她不好回絕得太生硬，斟酌片刻挑挑揀揀地概括了一下，“确實不錯，我剛到江城的時候日子不大好過，他給了不少幫助……”

顧琉琛摩挲着手指，淡淡一笑，說出的話卻不怎麼友好，“原來是恩人，那确實該好好回報。不過，回報的方式有很多，程老師卻偏偏選擇最容易讓人誤解的那種，就不怕他家裡鬧矛盾麼？還是說程老師本來就醉翁之意不在酒？”

程靜覺得自己以前脾氣就很好，這些年被社會狠狠毒打過一番之後變得更好了，但顧琉琛嘴毒的時候，總能輕易挑起她的脾氣。

她默不作聲地瞧悠然喝茶的顧琉琛片刻，暗暗磨牙：忍字心頭一把刀，得為大局着想，不能跟他翻車。

她斂住脾氣，皮笑肉不笑，“顧同學，這是我私事。我怎麼對身邊的人，對他們抱有什麼樣的意圖，都是我的事情。”

顧琉琛喝茶的動作停住，一寸寸擡起目光盯住程靜，直把程靜盯得渾身發毛才放下茶杯道，“程老師說得對，是我多事了。”

他指了指門口，“既然程老師還要去幫忙，就不留您了。明天下午三點，玖榮辦公大廈見。”

程靜走出幾步，聽了這話又停下來回身看他，“不是朋友的生日晚宴嗎？”

為什麼去玖榮辦公大廈，而且時間安排得那麼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