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月的時間很快就過去了,幾個人出來的第一個春節沒有回家,隻是偶爾寫書信到郵局寄回家。
日子是一天一天的過着,工廠裡的生活就像一個時鐘,不管是時針分針還是秒針,它都是循規蹈矩。
暮色裡的工業區像座發燙的囚籠,流水線永不疲倦的嗡鳴穿透鐵皮廠房屋頂,日子在人生路程眼裡就像手機裡的貪吃蛇。
林蔚專注地望着顯微鏡下密集的焊點,那些泛着金色的星子在她酸脹的眼底連成銀河。焊槍殘留的松香味與車間冷氣混合成某種刺鼻的藥水味,讓她想起老家診所裡生鏽的輸液架。
“第127号工位!”
方雪梅的高跟鞋在環氧地坪上敲出冰雹般的脆響,這個腳步聲越來越大。塗着玫紅甲油的手指抵在檢驗報告第三行。
林蔚擡頭時,正看見主管胸牌别針在左胸口袋劃出的細小裂痕——這是一位與周組長截然不同的人,嘴唇塗滿了厚厚的口紅,手上帶着亮亮的金戒指,那個手镯總是在交手中碰撞出清脆的響聲,緊身褲上,總是顯露出大大圓屁股
“第三排第七個,第五排第二個,第六排第三個元器,焊點虛接,重新焊接”
方雪梅的香水特别重,她用的這種香水似乎是某種高級品牌的,聞起來讓人陶醉,一點也不會因為濃香,讓人反感,混着她袖口沾染的咖啡漬味道
“返工四十件。”
方雪梅大聲的說到,林蔚的睫毛在防護鏡後輕顫。暮光折射時,她恍惚想起…想起方主管的侄子将打火機塞進工裝褲,溜去後巷抽煙。
傳送帶每天開機都是一直動的的,除非壞了過着下班,不然不會為任何人停留,那些本該由他焊接的接口,是林蔚趁着巡檢間隙偷偷補上的。此刻右手指尖還殘留着當時因為緊張被烙鐵燙到的微痕,像團困在掌心的螢火。
“好的,方主管。”
她感覺自己喉嚨裡滾出的音節,像枚生鏽的螺絲釘卡住自己的喉嚨。
“我為什麼會這樣回答她?為什麼我不向她直接說?我為什麼不敢?”
指甲掐進掌心經年累月的繭,那裡疊着數不清的月牙形傷痕,最深的那道是三個月前被熱熔膠槍燙出的疤。
更衣室的鐵櫃門映出幾道扭曲人影。林蔚數着櫃門上的劃痕,第三十七條斜貫整個鐵皮,末端還沾着暗紅的番茄醬。
那日方雪梅當衆掀翻她的飯盒,湯水在灰白地磚上蜿蜒成河,張美麗偷偷塞給她的半塊饅頭,帶着汗水與茉莉護手霜混雜的氣味。
“别跟這種母夜叉硬碰硬。忍一忍就過去,日子還要繼續,記得我們當初來的夢想!”
張美麗總是把這句話挂在嘴邊,此刻正對着破鏡子整理淩亂的頭發。經常帶着帽子,頭發都卷在一起,梳理起來能看到很多掉發,在她手上輕輕的丢向垃圾桶,
“聽車間的老員工說她年輕時被台灣老闆騙過,堕過胎…現在看誰都像要偷她男人。”
傍晚下班,林蔚早早的吃完飯,回到線上幹起來,别的員工吃完飯,還在外面聊天,讨論八卦。
晚上7點半,警報器突然尖嘯。方雪梅帶着質檢科沖進車間,白手套拂過物料架最上層。林蔚看着那片羽毛般的灰塵在探照燈下起舞,扣分單像喪葬用的紙錢飄落肩頭。
“農村來的就是邋遢”
冷笑聲裹挾着熱壓風機的冷風,
“知道為什麼叫5S嗎?因為你們這種人的素質(Susuke)永遠差一截”
林蔚跪着擦拭貨架時,金屬隔闆倒映出她通紅的眼眶。角落閃過的銀光刺痛瞳孔。
命運的轉折始于某個悶熱的周四。日本客戶的山本先生像台精密儀器走進車間,白手套拂過每道工序都要在記錄本上劃下折痕。方雪梅的日式敬語甜得發膩,十厘米細高跟踩出的節奏卻逐漸淩亂。
“ここは?“生硬的中文混着助焊劑的松香。山本拈起林蔚剛焊好的線路闆,鍍金鏡框後的瞳孔驟然收縮。傾斜的電容在強光下投出陰影,像富士山巅被風吹歪的雪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