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所謂治河，實為修墓。"她撫過刺青中熟悉的機關标記，與寒山寺禅房暗格如出一轍。最下方的落款令她渾身發冷：承平三年，監造官蘇明遠。

那是蘇雨蘅的大哥。

顧玥初倚在船舷劇烈喘息，金紋已從脖頸蔓延至下颌，在蒼白的皮膚上勾勒出妖異的藤蔓紋路。牧月如扯開藥囊的動作帶着不易察覺的顫抖，龍血草混着硝石粉簌簌落下，在少年頸間灼出青煙——這是寒山寺住持多年研究所得的蝕心散壓制法，此法以毒攻毒，長此以往卻有反噬的風險。然而此刻情勢所逼，不得不用在顧玥初身上。

暗河突然掀起滔天濁浪，船闆在撞擊中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數十具浮屍順着漩渦攀上船舷，纏滿水藻的頭顱詭異地昂起，露出天靈蓋上嵌入的黑陶俑碎片。牧月如的軟劍劃開最近那具屍體的衣襟，暗紅色蓮花烙痕在屍斑中若隐若現，與三年前黃河決堤時失蹤的民夫名冊圖案重疊。

"原來工部當年征發的三千役夫..."她劍尖微挑，屍身胸腔裡滾出半枚鏽蝕的工部腰牌，"都成了玥火教的陰兵陶俑。"

磁山深處傳來悠遠的鐘磬聲，顧玥初突然睜開雙眸。原本墨玉般的瞳孔此刻流轉着鎏金光暈，他僵直地走向船艙深處，指尖滲出的黑血在甲闆上蜿蜒成河圖星象。牧月如正要阻攔，卻見星圖某處缺失的角宿位置，竟與蘇雨蘅相贈的鎏金步搖紋飾完全吻合。

"跟着他！"臨出發來南疆之前，寒山寺的老住持枯槁的手抓住她的腕子，"那孩子是鎖，亦是匙。"

當顧玥初的掌心撫過岩壁時，暗紅色苔藓如活物般退散，露出青銅閘門上盤踞的睚眦獸首。牧月如懷中的赤玉印章突然發燙——這正是三年前蘇雨蘅從敦煌千佛洞帶回的秘寶，為此她險些被流沙吞噬。

"丙火克金，離位生門。"她将印章按進睚眦左目，地宮甬道在機括轟鳴中緩緩開啟。硫磺氣息裹着腐臭味撲面而來，壁上長明燈投下的光影裡，滿地琉璃碎片中凝固着扭曲的人形黑影，仿佛将數百年前的慘劇瞬間定格。

顧玥初突然踉跄跪地，嘔出的黑血中銀線蟲瘋狂扭動。"他們在用磁山養蠱..."少年扯開衣襟，心口龍鱗紋已蔓延成完整的紫微垣星圖，"阿姐快走...子時三刻..."

地宮穹頂傳來令人牙酸的金屬摩擦聲，整座山體開始傾斜。牧月如抓住懸垂的鐵鍊，看見頭頂星圖竟逆時針旋轉起來。無數鐵蒺藜從地縫中鑽出，如同嗅到血腥的蛇群湧向顧玥初，卻在觸及金紋時熔作赤紅鐵水。

"原來你才是真正的陣眼！"明珏的聲音帶着金石相擊的冷意，青銅羅盤在他掌中投射出幽藍光束，"當年蘇明遠偷換生辰綱，用自己的親骨肉替換聖女之子，以為當真瞞得過玥火尊神的法眼？"

軟劍與彎刀相撞迸出火星，牧月如的鎏金護腕突然迸發強光。玄鐵面具應聲碎裂的刹那，她呼吸驟停——面具下那張少年的臉，幾乎與蘇庭秋幾乎一模一樣，隻是他的左臉頰上紋着銀色月牙的圖案，赫然是玥火教大祭司身份的象征。

"他是蘇庭秋的哥哥？"牧月如的劍勢出現破綻，"為什麼？"

明珏的冷笑凝在嘴角，彎刀擦着她耳際劃過："蘇明遠用他偷梁換柱的那天，有沒有想過自己兒子背叛他的這一天？哈哈哈哈。"他突然大笑出聲。

地宮深處傳來山崩地裂的巨響，顧玥初的嘶吼聲震落穹頂琉璃。牧月如回首望去，少年正被九條玄鐵鎖鍊貫穿軀體，金紋化作血線注入地脈。黃河水在洞外沸騰如煮，無數沉船殘骸浮出水面，甲闆上跪滿黑陶俑陰兵，額間蓮花烙痕正滲出猩紅液體。

"九曜歸墟陣已成。"明珏的刀鋒抵住她咽喉，"這些陰兵生前可都是先太子蕭茗清的親衛，你們聽，他們在喚顧玥初少主呢。"

牧月如的瞳孔猛然收縮。某個陰兵頸間晃動的銀鎖片刺入眼簾——那分明與當初顧玥初送她的那半塊刻着“玥初明珠照"的玉佩紋樣一模一樣。此刻牧月如才恍然驚覺，那古怪的玉佩哪裡是普通的挂墜，分明是調兵所用的半塊兵符！

磁山突然劇烈震顫，赤玉印章從她懷中飛出，在空中投射出雙重星圖。古老而詭異的歌謠在緩緩從顧玥初的口中唱出。歌聲漸漸回蕩在整個山谷中，明珏突然痛苦地捂住心口，鎏金紋路從他袖口瘋狂蔓延。

"你居然敢用玥火家的冥燈血咒？"他踉跄後退，眼睛死死地盯着顧玥初，嘴角溢出血線，"别忘了此咒一出，你也别想獨活！"

顧玥初咬破舌尖，将血珠彈向旋轉的星圖，垂眸看着明珏冷笑道："你别忘了，玥火教這代真正的祭祀是我，可不是你身邊的那個冒牌貨。冥燈血咒，為初代大祭司所創，你覺得我會蠢到和你同歸于盡？"赤玉印章突然迸發強光，穹頂星圖與地面血河開始錯位旋轉，玄鐵鎖鍊在刺耳摩擦聲中節節崩斷。

顧玥初墜落時，心口星圖正與磁山主峰共鳴。牧月如飛身接住少年，卻發現他後背浮現出完整的河洛圖書——這正是蘇明遠監造地宮時刻在祭壇底的密紋。當最後一條鎖鍊斷裂，整座磁山發出龍吟般的轟鳴，黃河水倒灌形成巨大的漩渦。

明珏的彎刀突然從背後襲來，牧月如反手擲出鎏金步搖。當金屬碰撞聲在甬道回蕩時，她抱着顧玥初縱身躍入漩渦。在意識消散前的瞬間，似乎看見明珏站在岸邊七竅流血、形容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