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矯情。”
“懶惰。”
“他爸當年要這樣,早被我打斷了腿!”
鐵拐杖被他擰着在地面摩擦,氣憤撒話的樣子竟有幾分剛剛的沈潋的影子。
兩人生着相同的濃眉,細長銳利的瑞鳳眼,鼻骨高而挺直,薄唇淺而冷峻。
一個稚嫩桀骜,一個持重巍峨。
意識到自己有些失态,沈宗明收回視線,放平了幾分語氣。
“小希才回來吧,爺爺這兒剛好有熱菜,不如來我家将就着吃。”
向希搖搖頭,“不用了沈爺爺,我在文化宮吃過了,這會兒還不餓。”
沈宗明沒有繼續強求,退回了屋内。
“那你在家好好休息,今天那小子沖撞到你了,晚上我喊他跟你道歉。”
向希會意。
“沒關系的沈爺爺,您跟他緩和好矛盾就好,我還有畫沒畫完就先回去了。”
别人的家事她還是不要多插手為好。
兩人各回各屋,向希放好東西,從零食櫃裡随便拿了袋面包當零嘴。
沒開客廳的燈,她徑直走向陽台,就借着陽台撒進來的光,選了最亮堂的地方,以光為毯躺在搖椅上休息。
搖椅慢慢地搖晃,對面是蔥郁的常青樹,還有一半湛藍的天空。
天下被吓跑的小鳥飛了回來,叽叽喳喳地在枝頭給向希唱歌,向希靜靜地吃着面包,習慣性地放空腦袋。
沈潋來時她當天就猜到了,因為沈宗明家就如今天一般不同尋常地熱鬧。老小區牆壁沒那麼膈音,這一層還隻有他們兩家,通過偶爾傳來的聲響信息,向希拼湊出了正确答案。
來了兩天就吵了兩天,大概就是小孩半夜打鼓吵着父母睡不着覺就把他丢到奶奶爺爺這兒磨練性子,嬌貴的小少爺受不了爺爺繁雜的規矩,天天都鬧翻了天。
起先向希覺得好玩,還會電視拿隔壁的吵聲當下飯菜,後面也她也覺得煩,因為這個混球會鬧到很晚,她也睡不着覺了。
最後心煩大于新鮮,沒見面前她就對這小子頗有微詞,見了面後,意見更大。
這些鬧聲什麼時候能結束?
最遲開學,最早……她希望越早越好。
微風輕輕地吹,太陽輕輕地照,躺椅輕輕地搖,輕輕地,她進入了夢鄉。
晚上按照約定去了葉婆婆家吃飯,老人家留她玩了很久,一出大門,天已經全黑了,夜裡的溫度有點涼,風冷,她摟了摟身上的外套,加快回家的腳步。
A市的夜晚隻有零星幾顆星星,月亮彎彎的,勾住了流浪的雲。
向希今天走的小道,小區裡的小孩總愛到處蹿,綠油油的草坪硬生生被他們踩出了一條光秃秃小道。
這小道剛好能縮短回家的時間,就是沒有路燈。
小道下的石子兒踩不平,走在上面還有點硌腳,又過一個矮木,向希一蹦,跳到了大路上。
走了兩步卻總感覺有什麼不對,回頭一望,那矮木叢下竟還有一團黑影。
黑影裹着眼熟的衣服,褲腳還跟早上一樣一高一低,不過高的那隻白生生的腿上多了很多劃痕,腳底也黑不溜秋的。
似乎感受到向希在看他,沈潋擡起腦袋,細長的瑞鳳眼還是那般倨傲犀利,他緊咬着下嘴唇,強撐着不讓眼淚再落下。
但縱橫的淚痕,又出賣了他倔強的表象,帶上了幾分楚楚可憐。
“看什麼看,滾啊!”
沈潋吼道。
向希收回剛剛冒出的憐憫。
沒禮貌的混球,她暗罵。
下一秒果斷沒再理會,轉身離去。
當冷風又一次驚起沈潋的寒顫,婆娑的樹影在地面張開獠牙把他吞沒,樹葉獵獵作響,沈潋想起了哥哥以前捉弄他放的鬼片。
她怎麼真的跑了。
他後悔了。
他隻是自尊心作祟吓唬性地一吼,沒想到把向希罵跑。
現在這裡又隻有他一個人,寒冷、昏暗、孤單、饑餓,還有隐隐做痛的腿腳都在一步步擊垮他強裝的倔強。
眼淚越積越多,最後還是忍不住落下。
寂靜的夜晚又被他的哭聲打破。
“哇啊啊啊啊!”
他抱着自己嚎啕大哭。
哭聲是他的求救信号,迅速喚來了急急找他的宋春曉沈宗明。
宋春曉趕忙抱起她可憐的孫子,沈宗明脫下外套披在他身上,有了依靠沈潋哭得更大聲。
他要把所有的委屈、害怕、難過宣洩完,宋春曉心疼死了。
“寶貝兒乖,寶貝兒不哭,爺爺壞隻知道罵寶貝兒。”
“奶奶在呢,奶奶給你撐腰。”
沈潋抱着她打着哭嗝兒道:
“我不喜歡這裡,我要回家。”
宋春曉連連點頭,“好好好,回家回家。”
沈潋還在哭,宋春曉耐心地勸導,沈宗明蹲下身子摸摸孫子的腦袋,暈黃的路燈讓三人的影子交織在一起密不可分。
沒人發現向希站在他們身後,灌木叢擋住了她的身子,三人也無心于周圍的事物。
她手裡提着個透明口袋,袋子裡有一雙粉嫩的拖鞋和一盒創口貼。
想必是用不上了。
她默不作聲地來,又默不作聲地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