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是别人家的祠堂,不上柱香再走,好像确實說不過去。
等歐執名拜了拜,插好香。
若滄整個人都懶懶的,提不起勁,隻想回去睡一覺。
畢竟單獨超度怨氣,他又不是歐執名這種自身無感的聚陰器。
當然損耗精力。
但是,在歐執名看來,若滄顯得高冷又沉默。
他混迹娛樂圈,什麼人都見過。
若滄實在是不符合圈内該有的跟紅頂白勢利眼。
導緻他好奇,若滄是裝的,還是真的。
于是,兩個人沉默的回組路上,歐執名起了話頭。
“萬老師說,你會道術。”
“嗯。”
歐執名:?
他詫異于若滄的坦誠和随意,又問道:“這麼說,你給許滿輝驅鬼也是真的?”
換個時間,若滄必定好好糾正他,是驅邪,不是驅鬼。
但他精神剛受過摧殘,“差不多吧。”
十足冷漠,無法繼續。
歐執名跟人聊劇本頭頭是道,誰不是主動奉承他。
平時各種花言巧語聽得厭煩,現在身邊這個小愛豆,竟然對他愛答不理,渾身上下寫滿了沒興趣。
歐執名不得不考慮起自己往日風評,問道:“你對我有意見?“
若滄總算是打起精神瞥了歐大導演一眼,看着他渾身陰沉黑灰的氣運,隻想離他十米遠。
看在歐執名幫忙吸收了一部分怨氣的份上,若滄安慰道:“别多想,我是累的。”
他語氣肯定,視線真誠無比,實實在在的寫上了“和你相處真的很累”。
歐執名高冷姿态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打擊。
直到他們回了節目組,結束當晚的拍攝,兩個人也沒有再說一句話。
若滄真的累。
連萬家奇上來忐忑詢問:“怎麼樣?解決了嗎?莎莎不會有事吧?”
他都是點點頭,言簡意赅,“放心,沒事。我先回去休息了。”
一到酒店,若滄躺在床上當鹹魚。
攝召怨氣上身超度,過于耗費精力。
大約,他是被萬家奇描繪的濟世救人沈氏家族說服了。
在這些心懷寬廣的長輩面前,把他們當成鬼怪擺出法陣、燃燒符箓來驅邪,實在不夠敬畏這些積德行善的人們。
超度往生,将恨消弭,才是他真正想做的事。
他閉上眼,很快沉入了夢境。
星空黝黑的夜晚,地磚燒着篝火。
有人輕聲問:“疼嗎?”
不遠處穿着破舊衣服的小姑娘,眼神清涼,歌聲淺淡。
“唱吧唱吧,桃花燃起了鮮紅——”
不一會兒,夢境又有人蜷縮在牛棚,躺在肮髒街巷,夏日蟲蠅嗡嗡響。
恨啊。
恨這春天來得太晚,恨這人間過分冰寒。
恨他腐朽病痛的軀體,就要消失在炎炎夏日,等不到冬,也見不到春。
若滄醒來時,盯着慘白的天花闆一陣恍然。
他擡手一摸,臉頰上未幹的濕潤淚痕。
那個夢境是沈家不知哪一位逝去的長輩留下的恨意。
熬過了戰争,卻沒有熬過寒冷的生命之冬。
見過了希望,再經曆絕望,才能體會到漫長無盡的人間地獄。
若滄的情緒難免受到影響,變得低沉。
萬家奇看得出他的沉默寡言,随即變得忐忑起來。
當着衆人的面,他不好叫什麼大師,隻得關切的問道:“若滄,你身體不舒服嗎?”
“沒有。”
若滄說,“隻是做了一個夢。”
他坐在沈宅一隅,平靜的說着篝火下的《春天的降臨》,講述着無人問津的生命消亡。
僅僅是夢,複述出來已經足夠的沉重。
節目組的人安靜聽着,變得異常沉默。
這樣的夢境,與他們在沈家後人那兒聽說的截然不同。
仿佛美好故事的另一面,帶着曆史塵埃掩蓋的真實。
若滄說完,輕松了許多。
他笑着說:“即使這樣,他也沒有後悔。”
沒有後悔成為醫生,沒有後悔在戰争中失去手臂。
他恨的,是生命無常與短暫。
恨的是春天太遲,冬天太冷,夏天太漫長,秋天太凄涼。
若滄笑了笑,“沈家的長輩,應該跟我夢裡一樣,對行醫有着格外的執念吧。”
執着到死去,心裡都在恨不能得到世人認可,重回濟世救人的方向。
萬家奇相信若滄是有能力的人。
哪怕真的是夢,也該是鬼魂托夢。
族譜上大記事确實缺失了一段時光。
那一節無人敢再提起的過去,不止是沈氏宗族的痛,更是這片土地的傷痕。
萬家奇說:“所以我翻遍了他們的大記事,還有祖先留下來的書信之後,真情實意的覺得,這是一個偉大的家族,就像這片土地上千千萬萬偉大的人民,值得我們好好記住。”
夢境隻是夢境,故事仍是故事。
節目組的拍攝細緻又鄭重,直到這一期的《山河千年》拍攝結束,都沒有再發生過任何鬧鬼的事情。
結束的時候,全部成員再次去了沈家宗祠,恭恭敬敬的與沈家祖先們道别。
歐執名作為旁觀者,視線難以從若滄身上移開。
他年輕卻穩重,溫柔卻剛強。
歐執名見過他單手持着毛筆的飒爽,也無法忘記沈氏宗祠那一晚的眼神。
可是,若滄好像真的對他興趣全無。
以至于萬家奇都開玩笑的說道:“若滄會道術,你會玄學,這可能就是一山難容二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