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婚宴結束得無比突然。警車拉着響笛嗚哇嗚哇地開進來,嗚哇嗚哇地開出去,将新郎新娘一并帶走。賓客一片嘩然,松本清長鎮定地親自出面,向所有賓客一一道歉,并鄭重承諾會退還車費、禮金等所有費用,毫不推诿。
萩原研二在其中發揮了很大作用。年輕一輩對他都挺買賬,隻幾句話就把人群安撫下來。既然婚禮泡湯,不如幹脆組隊去KTV,也不算白浪費了一天假期。
反倒是你有些意外。你原本以為,松本清長會優先考慮減少影響。這也是你最初打算将那罐毒檸檬茶暗中交給原隆政處理的原因。
“畢竟是搜查一課的管理官。”
在後場等候處理時,諸伏景光看出了你的疑惑,悄悄替你解惑。
“他很愛自己的女兒,但像今天這樣能雙管齊下的機會,他不會放過。”
“松本小姐看上去對新郎情根深種,現在鬧出這麼大風波,即便以後兩人複合,圍繞新郎的輿論也會成為隐形的屏障,某種程度上能保護她的安全。”
“另一方面嘛……算是我的一個猜測,”諸伏景光壓低了聲音,“你應該已經知道原警部其實是公安部的人了吧?”
你點了點頭,早在你入職并體驗過真正的警察生活後,就有所懷疑了,雖然沒有當面詢問過。
“松本警視雖然大多數履曆都在刑事部,但曾有一段時間短暫借調到公安部,特地提拔了原警部。後來回到刑事部,彼此仍保持着聯系。表面上是師徒情誼。”
“原警部以前跟我合作過,最早在神奈川對暴力團體進行過潛入調查。後來因為港口那次混亂——你知道的,萩原他們鬧大了的那次——暴力團的勢力也基本被瓦解了,按理來說……他應該有大晉升才對。但他現在甚至調出了公安部去了鳥取縣。”
“看似職位在升,其實權力下放,由明轉暗,恐怕有什麼不能公開的原因。不确定他們現在調查什麼,這次,松本警視應該是在借機示弱,有點斷尾求生的意思。”
說完,他看了眼遠處仍在處理現場的松本清長,神情略微複雜。
因為加入組織後被迫更換聯絡員,他一直以為原警部對于組織的知情程度和普通公安警察差不多:有了解,不是專門負責這塊兒的所以不深入。
但如果一直與他有聯系的松本清長那短暫的跨部門調任另有原因,情況就不一樣了……況且,原警部離開公安部、調任地方警察署的時間和他假死的時間重合。萩原提過,那段時間警視廳内部似乎出現了些變動,不僅僅是公安部。
能讓一名管理官級别的警視暫避鋒芒……
“不會是那個吧……”你想到黑衣組織,同時開了口。
倒也說得通,黑衣組織這麼大的體量,除開公安部,刑事部的高層不可能一無所知,那些大大小小的案件總有幾個和組織牽扯不清,公安一會兒封一個,一會兒鎖一個,刑事部高層又不是木頭人。
這樣想的話,将來某起案件中,愛爾蘭綁架松本清長,并易容成他潛入警視廳……會不會并非随意選擇的身份?貝爾摩德特地選擇了松本警視,借機試探他?又或者是組織想要從他身上獲得什麼消息,卻因為解救及時,沒能成功?
你掏出手機,快速地在記事本上用自己的辦法記錄下一些關鍵字眼,如果猜測屬實,那起案件的危險程度可能要提升。
話說,一個刑事部老大還不夠忙的嗎,這個世界的警察們是不是都過于有幹勁了?
諸伏景光也收回自己無根無據的猜測,對于警察内部的事情,等到和零聯絡上後才更合适讨論。
處理了一地雞毛,松本清長背着手,站在空蕩蕩的婚禮現場前。原本華麗的布置早已撤去,隻剩下淩亂的桌椅和散落的絲帶,狼藉一片。
原隆政走上前來,将一杯婚宴上遺留下來的酒遞過去。松本清長掃了一眼,搖頭婉拒。
“不喝了,過會兒還有得忙。”
這位行事一闆一眼的下屬便聽令,把酒杯照實擱在了旁邊的桌子上。
“都處理好了?”松本清長問。
原隆政回道:“嗯,消息散出去了,不過小田切局長有詢問情況。”
“做個樣子,他心裡有數。”松本清長目光依舊落在前方,神态自然,就像在随意地閑聊,“雖然事發突然,但這次事情不失為一個好借口。”
原隆政:“當初分割零組的時候,沒有引起太大關注,為什麼去年開始有人打探内部消息來了?”
“你去鳥取縣後,為了确保零組内部純淨,我暫時抽身,後續情況不太清楚。”松本清長解釋,“等這次的事情引開外部注意力,我會找黑田接洽。”
“黑田課長要回來了?”原隆政有些意外。
松本清長點頭:“他們最近在日本的動向越來越頻繁,和不少案件都有牽連。刑事部是個不錯的切入口。但我這邊已經引起了他們的警覺,等我退下之後,黑田會來接替我的位置。”
“長野縣的調查呢?”
“我也沒能掌握第一手情報。”松本清長不急不緩,“不過既然黑田決定回來,就說明目前情況在他掌控之中。為了避免打草驚蛇,等他回來,我們再慢慢問。”
正事談完,松本清長深深歎了口氣:“雖說這次是個不錯的由頭……這種由頭别再來了比較好。”
“還好那位攝影師意外落下了攝像機,拍下了投毒畫面,”原隆政說,“不然高杉可不會這麼輕易認罪。”
“要虧得x提前察覺,如果不是她,小百合可能已經……”談起自己的女兒,哪怕在崗位上指揮若定的松本清長,此刻也露出了一絲疲憊,“我總是忙于工作……對她欠缺太多。”
說到這,松本清長轉而問道:“你家那位跟我家小百合年紀差不多,人生大事還沒有進展?我聽說她跟爆處組的兩個隊長走得挺近的。”
“完全沒有,”原隆政幹咳一聲,語氣一言難盡,“根本沒開竅。”
走得近是因為背着警察偷偷幹大事吧,能理解是無奈之舉,但回頭都得給他補報告!
“哈哈,我還想着哪天能吃到你家辦的喜酒呢。”松本清長打趣自己的下屬。
原隆政試着幻想了一下,臉色變得苦悶:“說實話,我都想不出她結婚是什麼樣子……不過我沒資格談論這個。她從小到大都是一個人這麼過來的,最需要幫助的時候我沒放心上,現在也沒那個臉湊上去。”
回想過去的事情,原隆政完全不明白當初自己到底怎麼就聽信了這個孩子的說法,心大地讓一個高中生獨自生活。
那可是個未成年!還是他自己主動要求挂在他名下照顧的未成年,結果他對那孩子的關心,還不如對他自己的下屬。這可不像他的性格,但這件事就這麼發生了。原隆政隻能歸結于自己當時掉以輕心,年輕沖動,滿腦子隻有工作。
當初的那起慘案,起因是暴力團體鬥争中導緻的連環車禍,飛起的帶着火苗的汽車零件意外引爆了加油站,六名無辜路人連同那些幫派成員都因此喪生,她的父母就在加油站,爆炸和劇烈燃燒讓一切化為灰燼,屍骨無存。
她的父母……
嗯……
再往前想,原隆政發現自己記憶有些模糊,她的父母當時開着什麼車?從事什麼工作?收斂屍骨後舉辦了葬禮嗎?即便雙方都沒有任何血緣關系的親人,總該有社會上的普通交際,比如同事之類的吧……但好像在案件結束後,他不曾聽聞、也不曾見過任何一個人來詢問相關信息。
肩上的重量打斷了思緒,松本清長拍拍這個一貫嚴謹冷靜的下屬的肩膀,語氣寬慰:“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不過感情這事強求不來,事業上x還是很不錯的。她這個年紀就升警部補,很有前途。”
“對了,你回來之後還沒去食堂吧?去看看,x推薦的養生菜譜,味道意外地不錯。”
“養生菜譜?”聽到奇怪的詞,原隆政表情半信半疑。
等到他來到食堂餐廳,看見某個窗口挂着碩大的、寫着「無明の騎士強烈推薦!」「來自中華古國的養生炖品」的牌子後,默默把每一種炖湯都打包了一份。喝得胃裡熱氣翻滾、撐到一天都不想喝水,他才挺着腰,告别一副了然模樣的上司,提着幾個打包盒和你給他的禮物,坐車回了鳥取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