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即使隔着一層薄布,蟲族少年也能清晰地感受到蟲母的溫度。
事實上,直到現在他都不算清醒,原本應該回歸蟲巢的他,忽然聽見母親的呼喚,嗅到母親甜膩的味道,于是在生與死的邊界選擇停留在世間。
他要墜落了,可這個弱小的女人接住了他,于是他選擇留下。
尤安帶着莉莉亞,不敢随意躍遷。他能承受躍遷時的沖擊,卻不敢讓蟲母有一絲一毫危險的可能。
有些蟲族卻肆無忌憚地使用蟲母賦予的天賦,以最快的速度趕來,他們堅硬挺拔,語氣嚴肅:“大人有令,主星暫封,陛下隻需跟随我們。”
身上墨綠軍裝昭示了他們的身份,這是戰場暴君塞爾托裡烏斯的先衛士官團。
他們的翅翼尚未收起,複眼繁密,卻不敢直視坐在肩上的女人。
尤安退後一步,他清楚這位戰場暴君對蟲母的不屑與恨意:“可是主星一直等到陛下的回歸。”他的左手已經化劍,翅翼斂起,輕輕圍在莉莉亞身邊,不敢真正觸碰。
士官團追随塞爾托裡烏斯征伐星際,幾乎是從屍山中走出來的軍人。他們親眼見過蟲母給蟲族帶來的災難,親身忍受了千年的精神狂化,不再抱有希望時,她卻突然出現了。
有人忿然:“難道這樣就可以原諒她嗎,你們忘記了之前的蟲族是怎樣死去的嗎?我們已經不需要蟲母了。”
可僅僅一個擁抱就止住了他們的不滿,千年的等待一時輕如鴻毛。
“我們不會傷害陛下。”他們喃喃道。
“但他會,你們能保證殺死他嗎?”尤安寸步不讓,橫刀劈去。
他畢竟是新生的高等蟲族,又要護着莉莉亞,不敢全力。士官團中的一位卻是經驗豐富的戰士,直接以手接刀,卻忽視了眼前的人已不是低等的偵察兵,他擁有了蟲母賜予的天賦,頃刻間血流如注。
莉莉亞聞見血的味道,用力撥開擋在眼前的翅翼,身上被機器人臨死前裝上的視訊旋樞卻在此刻激活,主動飛離。
塞爾托裡烏斯還坐鎮第二星線,他确實不能離開此處,卻也能取了她的性命。
那閃着銀光的匕首在空中劃出一道漂亮的弧度,見他們竟然猶豫,他有些不悅:“不過新生蟲族,殺了無妨。”
無人知曉,那被激活的視訊樞紐已經展開,全盤記錄此刻的場景。
早在研究所覆滅時就焦急等待的研究員們迅速收集資料,目不轉睛地盯着實時傳輸的畫面。
雖說蟲族足夠神秘,值得研究,但此刻,他們的眼睛離不開那個安靜的女人。
她那麼單薄,那麼脆弱,黑色長發,眼睛也是黑色的,但是嘴唇失去了血色,看上去是嬌嫩的百合。
為首的博士恨不得親自前往,把她帶走。
可是現在,他隻能坐在這裡,看着蟲族相鬥。
這群戰争瘋子一言不合,連同族都殺。
尤安早已斬斷對手的刀,意欲斬首。身後的蟲族也隻是看着,并不出手相助。傷害蟲母已是違背内心,更是做不出圍攻行徑。
那個蟲族俯身,生生受了一刀也将劍刺入尤安腹中,正欲上挑,劃開他的腹腔。
一隻素白的手卻在此刻伸了進來,世界仿佛靜止一般,剛剛肆動的精神力也瞬間消散。
早在撥開翅翼之時,尤安就把莉莉亞放下,将自己的翅翼斬下一半,墊在她的腳下。
莉莉亞不知何時靠近,竟沒有一個蟲族反應過來。
她隻是踮起腳尖,擡手。
那個殺紅了眼的蟲族望進她的眼神,下意識屈膝,朝聖般垂下高傲的頭顱。
她輕輕摸了摸他的頭發,開口卻已是蟲語:“媽媽不喜歡打架的寶寶。”
研究院破譯了蟲族的語言,自信可以完整理解。
可這千年來,蟲族不曾喚過母親。
所以他們隻能聽出這個柔弱到不堪一擊的女人說自己不喜歡打架,卻無法翻譯出最重要的那個詞語。
所有研究員的心高懸,博士更是急得團團轉,神經質般地探出自己的八隻觸手,沖着視訊喊道:“誰管你喜歡不喜歡,蟲族可不會看在你是古人類的份上放過你。”
戰場卻在此時寂靜無聲,那個被她觸碰的蟲族甚至忍不住顯出自己的原型,慌忙藏起鋼鐵利爪,怕惹得媽媽厭惡。
莉莉亞眨眨眼,對着他身後站着不敢與她對視的蟲族說:“要做乖寶寶,對吧?”
研究院的衆人目瞪口呆,所以,蟲族竟然是這樣的種族嗎?他們之前的研究全部錯誤?
看看這些恨不得裝作此前從未厮殺的蟲族,真的是那群戰争機器嗎?
還是說,這個古人類有什麼特殊之處。
思及此,博士臉上露出癡迷,不惜透支精神力,八隻觸手疼到打結,也要瘋狂道:“如果蟲族願意交出這個古人類,聯邦願以格爾涅星系交換。”
他的精神力跨越時空,來到此處,聲音顯得嘶啞瘋狂,偏執可怕。
莉莉亞聽見了,黯淡了眼神,她已經發現眼前的孩子們不喜歡她,看到尤安身上的傷更是紅了眼眶,隻是默默抓緊他的衣角。
她尚未成熟,上任蟲母又摧毀了傳承記憶,記憶中隻想一個聲音:做一個好媽媽,永遠和自己的孩子們在一起。
她害怕孩子們離開,細長的手指下意識抓住尤安的軍裝,微微彎曲,骨節處洇着點淡粉,在顫抖。
在場的蟲族看到母親這般,又聞到她身上悲傷的氣息,隻是埋怨自己不夠強大,不能逆轉時空,不讓這等妄言進入她的耳朵。
塞爾托裡烏斯看在眼裡,隻覺得好笑:“在心疼什麼,我看她待會兒就會命令你們滾開。”卻放下腿來,收起一副看戲的閑散模樣,他竟然也在等待一個回答。
莉莉亞鼓足勇氣,從尤安背後探出頭來:“我不能離開我的孩子們。”
她并沒有說不會離開,而是說不能離開,好像一旦離開蟲族,她就無法獨立生活。
她承認,她與蟲族一體共生。沒有什麼比母親親口承認依賴更能令蟲族目眩神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