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景白虛咳兩聲,正色道:“如此下去也不是辦法,謝公子不若先将衣裳換了?”
話罷,洛景白踏步離去,不忘添油加醋,道:“黎兄,這回我真的走了啊,你們關好門。”
黎風烨無話可說,順手将一路帶來的布包丢給謝明青。
謝明青接過,随口問:“殘頁可在其中?”
“不在。”黎風烨難得苦惱地捏了把眉心,“你别再打《九連環》主意,放我身上了,有本事你自己來搶。”
謝明青笑道:“黎大俠怎麼斷我财路?”
黎風烨瞪他一眼,立馬跳下榻,“謝公子,你的衣裳,你自己換。”他與洛景白一般背手走遠,道:“藥也是,你自己換。”
“除非你什麼時候承認你是謝珂。”話音落地,黎風烨不給謝明青開口的機會,“砰”的一聲巨響,他反手帶上房門,不知往哪去了。
而謝明青留在艙室之内,從黎風烨亂七八糟的行囊裡找出熟悉的白衣,又把行囊翻了個遍,輕輕“咦”了一聲,搖頭失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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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洛景白所言,船上客人不多,黎風烨自知理虧,借由洛景白引薦,交了銀錢補了船票,适才走回甲闆。
烏雲散去,晴空萬裡,未至正午,日光已盛,幾乎晃得令人眼花。
洛景白走在一旁,唉聲歎氣:“黎兄,我都說了,你不必補票,此舉實在與我見外。”
黎風烨拐向陰涼一角,道:“一碼歸一碼。小白,到了朔雪,我便将這幾日的賬一并還你。”
“罷了罷了。”洛景白啃了口梨,轉頭給黎風烨遞去一隻,含糊說話,“黎兄,眼下隻有你我,興許有些冒昧,但我仍有一事相問。”
黎風烨掂了掂梨子,“直說便是。”
洛景白随即問:“謝公子他——究竟是何人?”
“我家公子啊。”黎風烨回答。
謝明青身份如何、山莊過往,謝珂假死之謎,他都沒必要告訴洛景白。
洛景白似有所料,另提一事,道:“黎兄,我記得當年你說過好幾回,你有個師弟,他也姓謝?”
黎風烨颔首。
“那年連累黎兄斷劍之後,你我深夜相約,大罵毒蟲厲害,又罵花谷暗藏禍害,說着說着,大醉一場。”洛景白一口咬到梨核,嗆了兩聲,繼續說,“彼時你問我,天劍崖是不是也在燕嶺附近?我一聽,心想,天下竟還有人不清楚我們天劍崖所在?立馬與你講起燕嶺東南面的天劍山,又說山上石塔、劍池,天劍崖如何威風……”
洛景白輕笑,“你聽罷沉默了好一會,我本以為黎兄也對我天劍崖心生向往——黎兄,你莫笑話我,我們關中人,大多數從小的願望便是能入天劍崖的那群白須道士門下。”
“哪料黎兄開口,說的卻是,‘是麼?我師弟的家鄉也在燕嶺附近,打馬燕嶺第一城,雲屏山外隴河西。’”
“西北遼闊,以燕嶺為界,關中與西北毗鄰,我自是知道隴城的,心裡胡猜,莫非黎兄出身于西北哪家門派?”
黎風烨邊聽邊回憶,懷疑道:“我還與你說過這些?”
洛景白狠狠點頭,“真的,否則我怎會曉得這些事情?”
多年前他初涉江湖,逢人問起,的确半遮半掩地說過不少。但有爹娘教誨在先,黎風烨從未明面上自報門戶。
黎風烨思索一陣,沉吟道:“似乎是有這一出。小白,你也說了些你那大師兄、師父、師姐、師妹什麼的,還有個風流師叔——這人我有印象,《天下帖》中有一篇《奇人志》,曾寫過他,卻是以棄徒的身份介紹。你們天劍崖弟子太多,姓名之外又有道号,聽得我半天分不清誰是誰。”
“黎兄所言極是,年少時,連我都煩得很天劍崖繁文缛節。清修不夠,聽這些彎彎繞繞,耳朵裡也要長繭了。”洛景白失笑,“但在當年,我可是一心隻想知道黎兄究竟出身何門何派。非但武功如此高強,連招式路數都讓人看不透。你的刀法、劍式,似乎不是任何一系聞名已久的功夫,卻又好像融會貫通,百家意蘊,皆在其中。”
“可惜啊,每當黎兄說起令尊、令堂,提到令師姐,忽然就改了口,反而說起你的師弟。”洛景白語氣之中,甚至有些羨慕。
黎風烨瞥了眼洛景白,搖搖頭,“這卻不得不讓你失望了。畢竟我無門無派,一身所得,不過是家傳武學。什麼師姐師弟,都是爹娘一時興起指點相授,哪像你們。”
後來見過各門各派的弟子,又曾在不少山中湖邊的小門派住過一段時日,黎風烨終于明白,求師問道、習武學藝,代代傳承,走在外一出手便知師從何方,方是“師門”。
至于他們鳴春山莊,十來名年歲相仿的小孩聚在一起,讀讀書練練拳腳,愛學什麼學什麼,相較而言,更像是大家搭夥過日子。興許算不得門派,但一定稱得上是“家”。
洛景白亦不在意,道:“無妨,無門無派如何,名門大派又如何?我早已不在乎這些,景白樂于結交的是人,而非其他。”
“隻不過前兩日見了謝公子,我忽地想起黎兄曾說,令師弟笑起來眼如彎月,眉下、眼下的兩顆痣便像極了夜星。那時,我一看謝公子模樣,這不正與令師弟相像?如今黎兄與謝公子這般,究竟是因為……”
洛景白語氣一頓,話鋒一轉,說:“黎兄,你還是告訴我謝公子他究竟是何方神聖吧。”
“這你都記得?”黎風烨奇了怪了,驚訝發問,“小白,你不愧是劍術奇才啊,非但過目不忘,也過耳不忘?”
洛景白吞下最後一口梨肉,捶胸頓足,長歎一聲,道:“唉!說來慚愧啊!”
“快說。”黎風烨催促。
“我記得這般清楚,都是因我滿心滿眼想着回到山門,也這麼效仿着哄哄師姐。”洛景白不好意思地别開眼,“那次啟程赴往花神會之前,我借走了好幾本藏書,逾期忘還,惹得師姐好一頓生氣。師姐她幫着師娘管理藏書樓,性子最是一絲不苟,我人在江南,對着包袱裡的典籍,想來想去,根本不曉得該怎麼與師姐和好。”
這事洛景白當年似乎說過一回,黎風烨自知絕不是個牙尖嘴利的家夥,全然不知洛景白會在他身上打點讨教的主意,頓時滿臉難以置信。
黎風烨直言道:“小白,你不該找我啊,你應當找你那大師兄與風流師叔學學。”
洛景白聳聳肩,避而不談此事,說:“黎兄,咱們有來有回,你尚未回答我的問題呢。”
謝明青身份如何,對他有那麼重要麼?不清楚洛景白心底的鬼主意,黎風烨瞥了眼他,呵呵一笑,問:“有酒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