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風烨雙臂交錯,下意識将謝明青抱得更緊。
他抵在謝明青耳畔,又說:“好,謝明青,我告訴你,我還真見過許多西北人,去過好幾趟西北。隴城,燕州,我都曾到訪!”
“當年花神會結束,轉年我便與書生一道來了西北。我抵達隴城,第一件事就是去找吉燕镖局,可誰知道,那時候吉燕镖局早已不複存在。偌大一家镖局,就此倒竈。若謝明青是你真身,阿珂,是不是該你接手镖局?此事未果,究竟發生了什麼?”
說話間,懷中人仿佛不适地動了動雙肩,黎風烨随之松了松手,便看謝明青一轉身,向後跌了幾步。
黎風烨生怕他摔倒,立馬撈着謝明青後腰,拉近自己。
待他問完,那濃密細長的睫毛已經刮在他面前,有一下沒一下撓着他眼下。
原來阿珂還是比我矮一點。黎風烨恍然,卻聽謝明青開口:“是麼?黎大俠當真去了西北?那怎麼還沒見到我呢?”
“我在隴城裡裡外外找了十日,都沒見到你的墳!我如何見到你!”黎風烨回得飛快。
謝明青又笑。
兩人挨得太近,黎風烨說得焦急,講得慌張,此時歇下來,才發覺自己險些磕到謝明青唇峰。
謝明青微揚的嘴角一俯一仰,更似在自己面上流連。
黎風烨連忙避開,卻意識到懷裡的身軀随着笑意輕顫。他不自在地别開目光,雙眼一掃,如何都撇不去他處,隻能看見謝明青耳邊羞紅一片,正是他先前說話停留之處。
左看不是右看不是,黎風烨低頭,見彼此幾乎貼在一起,頓時又緊張地擡起頭。目光遠送的瞬間,他發現這罪魁禍首分明是自己——那雙手像對枷鎖似的綁住謝明青腰身,他實在把謝明青抱得太緊。
謝明青腰上的刀傷已經結痂,但他會不會疼……渾身發熱的同時,黎風烨臉也一熱,立馬松手:“……阿珂,我不是有意的。你若哪處不适,告訴我。”
黎風烨退後兩步,坐回桌邊,吞下一杯水,除去滿背熱汗異常,終于冷靜許多。
謝明青任他走開,重新理起衣裳。
兩人看似緩和,反而陷入沉默。
好在黎風烨又灌了半壺水之後,謝明青忽然問:“黎大俠,你買雀樓一道消息,要多少銀兩?”
“不知道。”黎風烨停下動作,“我沒付錢。”
謝明青道:“說謊。傳聞雀樓開價不一,黎大俠問來如此多镖局之事,恐怕要花上好幾百兩吧?還是幾千兩?”
黎風烨推開茶壺茶盞,看向謝明青,“我花我的錢,你惦記什麼。”
謝明青施施然走近,笑意重現:“我這兒有镖局其他情報,保真,隻要雀樓三成的價格。如何?黎大俠,你買不買?”
“……”黎風烨古怪地打量謝明青幾眼,瞬間起身,拽來行囊,摸了兩把,丢出好幾張銀票,“你若願意說,多少我都能給你。”
謝明青目不轉睛地盯着飛舞的銀票,張手一接一個準,看得黎風烨煞是無語。
待幾張銀票全數收進袖中,謝明青笑眯眯地開口:“好啊,事到如今,我的确不必瞞黎大俠了。”
“四五歲時,有吉燕镖局镖隊路過家鄉,經父母授意,镖隊将我接走,而後,我來到隴城,跟在謝當家手下學藝、走镖。因着沾親帶故,年滿十五時,謝當家有意收我為徒,命我接班,但——隔年,謝當家上京運貨,又逢年關,便在京城駐足數月。後來開春返程,卻逢暴雨,山洪天災,謝當家不幸遇難。”
謝明青語氣一頓,又說:“不僅謝當家,那一程亦有不少兄弟姐妹埋骨,等到他們的屍骨送回镖局,彼時我年方十六,方寸大亂……我永遠記得,那是豐甯十一年……”
“……幾月之後,镖局雖已逐漸好轉,但因人手折損,原本協定的數樁生意隻能推遲,系于生計,許多老闆并不同意。镖局向來以誠信仁義為先,隻得按照契約一一賠償,加上謝當家、夥計們的喪葬花費,那一程本身的貨物損耗賠償,一時間,哪怕吃空了前幾年的積蓄,仍未償清。”
“镖局遲遲不能開張,卻債台高築,見狀,夥計們有的拖家帶口,有的年事已高,皆不願留在镖局。待這筆遣散費發下,再想招兵買馬,重新走镖,即便将吉燕镖局的庫倉搬空,一一典當換作銀兩,也是無力回天……”
“之後镖局倒竈,衆人各奔東西,七八年了,如今想來,仍是有愧于心。”
謝明青徐徐說了許久,終而一歎:“我不提镖局,是因吉燕镖局倒竈多年,多半怪我能力淺薄,我無顔再提。至于黎大俠先前說我不信你,此言差矣。無論前塵往事如何,謝明青如今僅僅隻是嘉王府上一名下人,那些曾經,是我不願再說。”
他字字真切,即便尚未解釋謝珂身份,黎風烨依舊認為疑點滿滿,聽他道來吉燕镖局往事,卻也覺得他實在不易。
黎風烨輕聲問:“這麼多年了,镖局債務,可曾償清?”
謝明青苦笑搖頭,“黎大俠,我所說不過滄海一粟,若你願意,我可将舊賬本借于你看。你看了,便會發現,哪怕我與君松多年來為此事奔波,商行易主,油鹽更價,尚餘七千兩錢債。”
黎風烨沉默。
酒樓,九連環,雀樓抵價,他……這一切都是為了還債?黎風烨飛快拿出餘下所有銀票,放上桌案。
謝明青神色微動,黎風烨抿唇道:“雖不及七千兩,你先收下吧。”
謝明青拂袖伸手,攥起這一疊銀票,低頭打量。
黎風烨瞧着甚是不忍,道:“阿珂……原來你當真缺錢。”
“三百兩,五百兩,八百兩,一千兩……”
謝明青已經轉頭數起銀票。
“……”黎風烨跳到嘴邊的安慰咽了回去。
聽着他慢慢數,黎風烨問:“這麼大一筆銀兩,多年以來,镖局不再,你如何償還?見你模樣,不像經商。”
謝明青道:“我不是在嘉王府上麼?自然是倚仗郡主。”
但王府也不像拿得出這般多的銀錢。黎風烨沉吟道:“眼下郡主不在,你如何調動王府财庫?”
“這也是在下尋找郡主的原因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