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十丈外,薜蘿山在旁,小溪依山而下。
烏鯉拂波,青山綠水,美景在前,黎風烨望着澄澈水面上三人倒影,卻想起了丹儀的囑托。
昨夜送别尤憐天之後,丹儀回到驿站,神情嚴肅,鄭重告知衆人:絕不能碰任何尤憐天碰過之物,切莫接手任何她遞來之物。
衆人問及緣由,丹儀閉口不談,起初黎風烨懷疑尤憐天恐會下毒,如那相贈的手串一般,現下得知八十一奇蠱亂後遺民之事,終于明白丹儀所言深意。
遺民滿身百毒,縱無惡意,亦非常人足以易與之毒。經年之後,蠱毒贻害尚在,當真不敢想象彼時百蠱灑下,江流瘟發疫散該是何等人間煉獄。
花盜、鬼村、尤憐天尚能聯系,薜蘿山山霧與歌聲反倒被尤憐天三言兩語搪塞過去了。
黎風烨心中思索,忽地問連長洲:“書生,你記性好,薜蘿山上那歌聲唱的什麼?你再說一遍。”他又看向謝明青,“咳,我怕阿珂忘了。”
他們昨晚提過此事,連長洲暫時摸不着頭腦,照舊惟妙惟肖地模仿了起來:“橫江水,綠葳蕤,銀帽金鈴一朝摧……”
聽罷,謝明青與黎風烨對視一眼,問:“橫江流經蜀地雲滇,黎大俠,你懷疑這歌寫的便是‘八十一奇蠱’?”
黎風烨點頭,“千萬怨怼複向誰……那裝神弄鬼之人聽起來恨極了八十一奇蠱,奈何無處尋仇,不正像極了遺民們?”
“‘八十年春’卻對不上年份。宣帝年少登基,在位四十餘年,記載不多,但八十一蠱應是宣帝而立左右爆發,不惑之前平定。八十年前,宣帝已知天命。”連長洲沉吟,“可惜我們當日聽見的歌聲不完整,尤其這一句‘銜環鳥,敢欺神明’難明其意。”
謝明青道:“有理。西南地廣,不管八十一蠱還是魔教風波,我們知之甚少,恐怕此行遠比我們所想艱險。”
數年過去,魔教無悔宮曾經犯下的一筆筆罪孽變成一個個單薄的詞語,知他吞并部族,屠戮無辜,知他暴虐無道,禍害無數,即便《九連環》至今仍在江湖屢掀風雨,黎風烨依然想象不出當年當時的殘酷。
八方俠士幾近困于死境,哪怕蓋世無雙的顧沾巾亦跛腿斷臂……不知策馬破圍的兩位俠士今日身在何方?
思緒從八十一奇蠱飄到魔教,猶豫何時将此事告知兩位好友,黎風烨應聲:“無論如何,你們二人性命為重。”
連長洲面有郁色,臨溪席地而坐,歎道:“未至錦城,不見青瀾蹤迹,一路上遇到的麻煩卻越來越多了。”
兩人随之坐于一旁。
“在下同樣有些不安,總覺得今夜定有大事發生。”謝明青道。
他神色不變,一番話說出,黎風烨一時擔憂他,一時又覺得他是為寬慰連長洲故意為之。
黎風烨斟酌着開口:“嗯,也不清楚尤憐天究竟打算做些什麼,薜蘿山上初見至今,她一步步下套,引着我們深入。”
謝明青屈腿輕笑,“連公子,黎大俠,不若我們三人現下離去?袖手旁觀,便不用涉險。”
連長洲彎着腰掬水淨手,遲疑道:“但花盜與青瀾……”
“你們看,倘若當真兇險至此,依丹娘的性子,她絕對跑個沒影。可她沒有,我懷疑跟着尤憐天走下去,還有不少線索。”黎風烨道。
謝明青颔首贊同。
連長洲徐徐點頭,“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他神色輕松些許,黎風烨反而認真起來,“書生,你真要與我們一起?不如你先回驿站,我們劍門彙合?”
謝明青幫腔:“連公子,玉霓足以護你平安。”
連長洲明白自己身無功夫,難免累贅,思索之後才搖了搖頭,“玉姑娘武功高強,她在你們身邊相助,我才放心。”
“阿烨,我了解你,若我與玉姑娘兩人遠行,恐怕你更易分神。小珂肯定也會擔心玉姑娘安危。”連長洲看向黎風烨與謝明青,忽然一笑,“何況薜蘿山上起霧,又有鬼魅歌聲,那般吓人,我這文弱書生還是待在你們身旁好些。共患難,同生死,我連長洲即便揚灰一抔——”
他話未說完,黎風烨飛起一腳,水花潑了連長洲半條胳膊,“呸!”
“阿烨!”
連長洲拍去水珠,黎風烨拽下背後披風,舀了滿手溪水,到處亂撒逗他,看得謝明青含笑出聲:“連公子實在悲觀,往後莫要再說生死。”
“傻書生,還不快聽阿珂的!”黎風烨立馬附和。
他一面說一面潑水,打得兩人肩頭濕漉,垂在鬓邊腦後的發絲擰成一股又一股。
連長洲反擊,“幼稚!”
黎風烨躲得飛快,打趣道:“書生,你有沒有後悔去瞧那摩崖石刻啊?若不去薜蘿山,我們或許正在劍門吃香的喝辣的呢。”
“後悔也沒用!”連長洲回嘴,使勁往黎風烨身上潑水。
“沒錯。”謝明青笑意盈盈。
兩人鬧得渾身濕淋,幾乎隻差整個人下水嬉戲,此時他們眼瞧一旁的謝明青泰然處之,當即動了心思。
趁謝明青說話,兩人左一灑右一濺,水珠立馬挂滿了謝明青眉睫臉頰,盈盈發亮。
謝明青下意識抖了抖腦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