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風烨抿唇片刻,張嘴欲說,謝明青蓦地擡頭。
隻見他右手拂過發鬓,将花團别在耳邊,幾色交錯,樹影與日光映在他發間臉龐,鍍上一層朦胧金色。
那光芒缭繞在他身周,若隐若現,像他名字下數不清的迷霧,風吹起他的衣袖,像他來去時模糊的影子。他也許停在這裡,也許下一刻便會與光同行,與風同去,消失無蹤。
黎風烨不自覺捉住謝明青手腕,指尖的柔軟溫熱而真實,待到此刻,黎風烨方能确定,謝明青當真身在此地。
謝明青沒有拒絕,反而唇前豎起一指,小聲道:“噓。黎大俠,莫要吵醒連公子了。”
他說得溫柔,黎風烨扭頭望向連長洲,那厮蜷起雙腿,睡得香甜無比。
雀樓、連家、謝明青與連長洲兩人之間态度亦不知因何而起。你懷疑他,他懷疑你……黎風烨會意,無聲歎了口氣,謝明青顯然不願當着連長洲的面與他坦白。
連長洲酣睡,黎風烨松開手,主動換了話題:“阿珂,不如你也歇息片刻?”
謝明青側了側身,靠着樹幹搖頭,“樹幹太硬,草地紮人,不舒服。”
知他不習慣,黎風烨左看右看,拍了拍自己大腿,随口道:“小事,我給你當枕頭。”
謝明青失笑:“黎大俠,你身上也很硬呀。”
“?”黎風烨懷疑地捏了把自己雙腿。
别看它結實,總歸比樹皮草地柔軟許多。黎風烨頗為不滿,“沒有吧!”
笑聲傳入耳中,謝明青正别過頭偷笑。
瞧着他耳邊的花發顫,黎風烨埋怨起來:“得了,你就是不樂意與我接觸。我都說過了,心意相通之前,我不會輕薄你,你……”
黎風烨支起腿,仍在這廂叨叨,胳膊一熱,那廂的謝明青竟然當真倚了過來。
發絲貼在他肩頭,呼吸飄下胸口,黎風烨人吓了一跳,心也狠狠一跳。他連忙放下雙腿,撈過謝明青腰側,托着他摟進懷中,最後才扶着他枕上雙膝。
哪知謝明青一躺下,便翻了道身。他腦後窩進黎風烨腿間,擡頭雙眼看向黎風烨,唇角彎起,打量黎風烨神色。
“……”
清風徐來,他親手編的花簪在謝明青耳邊發間飄蕩,花瓣落下,有的鋪在深色的披風之間,有的打着旋高高飛起,咬着黎風烨衣襟不放。
黎風烨鬼使神差地低頭,探手伸向那朵不安分的花。他本想摘走那朵花,手指卻有意無意地蹭過謝明青的耳廓。待他撥開烏發,視線中的謝明青笑意依舊,右耳卻泛起一圈又一圈的紅。
趁他發愣,謝明青微微側身,似抱非抱地環住黎風烨腰後,活像孩童攬住陪自己入夢的老虎布偶。
黎風烨頓時回神。
比兩人共乘登苦梅山時更加明顯的熱意席卷全身,黎風烨恍然大悟,自己簡直引火自焚。
他定了定神,不自在地咳嗽起來。謝明青似乎也察覺到了他的反應,小聲道:“黎大俠當真對我——”
謝明青莫名改口:“今夜兇險,黎大俠千萬不能如此不專心了。”
“我沒分心。”黎風烨趕走自己亂七八糟的心思,一手輕輕摟住謝明青後背,一手摘下野花,撫平謝明青發絲。
不知到底是風吹亂了烏發,還是心先亂了,黎風烨又說:“你專心我就專心。”
“……西南一帶接近魔教舊址,又有任鳴在此,阿珂,你千萬不能再打《九連環》殘頁主意。”想及津州時謝明青因偷殘頁受傷,黎風烨飛快添了一句。
謝明青笑了笑,沒有反駁。
他收回目光,不再言語,安安分分地倚着黎風烨,未過多久,竟也到了夢鄉。
兩道綿長的吐息環繞耳畔,黎風烨獨自靠着既硬又冷的樹幹,一時望天,一時看不變的溪流,暗自喟歎:真好,好像當真回到了十幾年前。
他看膩了四周風景,又覺着坐得身子發麻,小心翼翼地晃胳膊動腿。每每意外蹭過謝明青搭在一旁的手掌,謝明青便飛快抓住他手指。
睡夢中的家夥自然不會用力,黎風烨随時都能抽手,可他見謝明青捉着自己不放,思緒萬千,終而失笑。
這小子多大年紀了,還要磨爪子?
他移開目光,瞥了眼變了道姿勢趴着睡覺的連長洲。而後天光落下,黎風烨擡頭,晴朗依舊,看來這幾日都将是好日子。
其實知道與不知道謝明青的打算,清楚或不清楚謝明青與連長洲防備彼此的緣由,對他來說,能有什麼差别?
謝珂仍是謝珂,他隻不過想知道,這些年來,阿珂到底遭遇了什麼、受過什麼傷,因何氣惱、因何痛苦、因何開懷大笑……
“阿珂,下一次,你來說說你回到西北之後的經曆吧。”
黎風烨喃喃自語,他知道,他們都睡着了,沒有人會回答他,但他情願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