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蠱,不是毒,還有什麼惑人心智?啧,歌聲,曲子,總不會是……”
路上,丹儀先看尤憐天,再望黎風烨,邊走邊說:“小子年輕,估計不清楚這法子。魔教當年有個‘抱琴侯’,江湖人大多戲稱他‘小琴魔’——他一身功夫就像傳說中十弦門的琴魔似的,以音馭人。”
“但這法子哪有那麼玄乎,說什麼琴音惑心,實質上總是暗算一把,再借内力催動琴弦,廣送琴音入體,由此亂人清明。”丹儀的目光落回尤憐天臉龐,“憐丫頭,當年魔教的毒藥功夫厲害得很,你也會毒,曉不曉得此人?”
尤憐天反問:“丹娘居然聽說過‘抱琴侯’?”
“當然。無悔宮九大長老,‘抱琴侯’正乃其一,更是何無咎的養子之一。老娘何等人物啊,哪能不知道?”丹儀道。
黎風烨出聲:“‘抱琴侯’?丹娘,我曉得此人,隻不過你與尤姑娘竟都了解他功法詳細?”
他原先挂懷少女所言,心有餘悸,聽丹儀提起魔教,方才全神貫注。
因《九連環》與無悔宮之首身份,何無咎傳聞最多最廣。此外,無悔宮有九名長老武功蓋世,多為何無咎收養的義子義女之中最出類拔萃的那一批,餘下則是跟随他已久的“開朝元老”。
九大長老之中,三人鎮守無悔宮,兩人與何無咎如影随形,另外四人縱馬天下,行事荒誕。其中三者身死多年,名姓遺失,黎風烨隻知“無口老”從不離開無悔宮,“對影相”常常陪伴何無咎左右,“彩衣皇”“抱琴侯”“未央卿”出遊在外,沉迷詭術,至于最後一人“芷蘭仙”神秘莫測,幾無記載。
清剿魔教之後,彩衣皇、芷蘭仙、對影相不知所蹤,另外三人皆已殁于此役。
待她提及“抱琴侯”手段肖似銷聲匿迹多年的十弦門武功,黎風烨頓覺他雖知曉九大魔頭名号,卻不清楚他們功法具體如何,平生事迹如何,不由得深受“小子年輕”四字打擊。
他混迹江湖好些年,與丹儀相比,所見所得滄海一粟而已——此事倒不能怪他,他下山時,魔頭們早已成了茶餘飯後的笑料,說書戲本裡的醜角,哪還有什麼聞風喪膽?
尤憐天卻不奇怪丹儀言語,道:“可惜我也瞧不出村民們何故如此。”
見她鎮定,黎風烨越發納悶,是因她常在西南麼?還是她其實與丹儀一般年紀,才對魔教這般清楚?
幾人話罷,祠堂大門近在眼前。
黎風烨留下的把戲果真起了效,祠堂仍如原樣,不見有人來過,沿途亦不見其餘同伴身影。
村落不大,他們能去哪裡?
不願猜想三人遇險,黎風烨握刀上前,悶頭再探祠堂内裡。
他們走入祠堂,腳尖堪堪離開門檻,呼啦啦異響襲來,黎風烨縱身閃躲,眼前一黑,竟是那群蝴蝶烏壓壓掠過。當他避去一旁,香案下又有斑斓彩蝶飛出,依依不舍地環在他身邊盤旋。
黎風烨揮袖拍開蝶群,它們遲遲沒有散去。
“嗯?”丹儀訝聲先至,緊接着,黎風烨遭了彩蝶擦過蹭過的胸前背後,忽地撩起一片接一片燒灼似的疼痛。
他神色微變,果斷出刀掃開蝶群,眨眼間,薄翼如同柳絮飄落,又有蝴蝶撲來。
“黎小子,别碰它們!”丹儀大喝提醒,那一陣陣燙人的蜇疼卻愈發明顯。
黎風烨應付間,越來越多的彩蝶包圍,停在他頭頂、眼前、肩膀、背後,将将覆滿了他全身,連他手中長長的闊刀刀身也盡是蝶群停栖,密密麻麻,看不出原本模樣。
它們飛舞得極不講理,眼前的黑暗越來越重,鼻息越來越沉,吵得黎風烨雙耳嗡鳴的振翅聲一時更比一時急促。他幾乎聽不見任何丹儀與尤憐天所說,隻覺被蝶群搡着推着墜入深海。
背上如烈火燎原刺痛紮人,擠壓胸肺的窒息感強烈,黎風烨眯起眼,長出一口氣後抓起避毒須咬在嘴中,登時改作雙手持刀,變招突圍。
闊刀一揮,蝶群應聲騰起,妄圖鑽進他七竅似的,再度逼近黎風烨面門。他踏步欲退,刀風拂遠彩蝶的瞬間,扇風亦至,一把青綠竹扇展開,利刃般破開蝶群。
随它回旋,黎風烨抓住空隙,沉氣猛砍一刀,驚得蝶群亂舞,趁機擺脫困境。他甫地離開,便見原處的蝴蝶不斷盤旋,仿佛聚成了一柱勢不可擋的龍卷風,堪稱駭人。
“黎大俠,速褪衣物,這群彩蝶有毒!”是尤憐天。
随即三支羽箭射出,再破蝶群,竹扇則回到尤憐天手中,她又揮扇,蝴蝶忽地散去,飛離祠堂。
一息之間,眼前乍然如初。
黎風烨收刀,摘下刀匣,一面依尤憐天之言脫去披風外袍,一面走近瓷偶,發覺尤憐天與丹儀全然不受蝴蝶阻撓。
他丢走外袍,胸前背後的燒灼感不見消退,正巧瞄見瓷像上花成一團的“血淚”,想起丹儀先前碰過的朱砂。不等黎風烨發問,原本落在之後的尤憐天忽而來到他身旁,神情嚴肅,“黎大俠,在下說了蝶群有毒,速褪衣物。”
黎風烨愣了愣,這季節他穿得薄,再脫就……就沒了啊!
聞言,蹲下打量瓷偶的丹儀擡頭笑道:“憐丫頭說的是,黎小子,害羞什麼?趕緊脫了去,别拖老娘後腿。”
黎風烨面上一窘,雖是無奈,隻能照做。
待他藏去角落,褪盡上身衣物,那陣古怪的疼痛果然随之消失。
思及蝴蝶銜毒,他又将雙手指套扯下,取水潦草洗了洗兵器。數件衣物落地,黎風烨定睛一瞧,其中竟有幾處漸漸洇出另一道顔色,若再耽誤片刻,後果不敢設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