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風烨一愣,“朱家?但美人劍——”
他立馬改口掩飾:“美人劍似乎不姓朱。”
丹儀道:“不錯。美人劍向來不以真名示人,江湖人觀其劍如見其人。呵,我說過了,老娘曾經也是響當當的一号人物,奈何老娘就是學不好這冶煉之道!”
“正是因此,我才日夜鑽研各家奇術。美人劍之技像極了朱家,也像極了西蜀的古老世家。遑論西蜀世家曾與唐門通婚,先前我說你刀匣有唐門精髓,恐怕美人劍便是師承于此。”
如今江湖人說及朱家,想起的自是執掌萬紫千紅谷的朱夫人。
可祝雲聽從未提起朱家,哪怕在幼時身在江南短居的日子裡,黎風烨亦不知祝雲聽與朱家任何關系。
假使祝雲聽真是朱家人,朱家從西蜀遷居而來,爹娘豈不是皆為西南人?那我也是西南人?黎風烨一時震驚無比,思緒紛飛,全然不知在胡思亂想些什麼。
他張張嘴,丹儀擡起竹竿指了指他,笑道:“這麼震驚做什麼?老娘比你早生七八年,知道的自然比你多。”
想及丹儀對十二樓态度鄙夷,知她與江翎相識,黎風烨試探地問:“那丹娘也曉得顧大俠?”
“當然。顧沾巾……天下誰人不識君?”
不待黎風烨再問,丹儀又一次露出了那如醉意也似癡态的笑容,“當年我們都那般年輕,那般希望像顧沾巾他們一樣闖出自己的名堂,擁有獨屬于自己的傳奇,那般急于效仿不久前與魔教大戰的英豪們仗劍萬裡,懲惡揚善。”
“于是啊,我們幾人十來歲的年紀,天南地北的找啊找,找無悔宮遺址,也找散落的《九連環》殘頁。可我們什麼也沒找到,反倒撞上了十二樓。”
再提十二樓,隻聽她語氣漸冷,看她神色漸斂,眉宇間殺氣重重,“可惜不是每個人都是天生俠心義膽,不是每個用劍的都與顧沾巾一般鐵骨铮铮,不是每個女人都和顧沾巾的紅顔知己們似的,甘願為他豁命……”
“更可惜世上大多兒女結義,信誓旦旦一生至交,到頭來,不是散了,便是死了。”丹儀垂下的雙眼擡起,“縱是顧沾巾的好友們,照樣不能免俗。”
黎風烨心頭微動,故意問:“聽說美人劍與顧大俠相識?”
丹儀失笑道:“你好像對顧沾巾好奇得很呐,怎麼,美人劍沒與你提起顧沾巾麼?”
“不僅如此,美人劍似乎還與他是結義兄妹,但小子你也該知道,顧沾巾身邊最多逢人說起的是那與他同鄉的女俠羅二小姐,月娥山的秦仙姑,還有個使刀的獨眼漢子……”她話鋒一轉,遙想過往,“隻歎老娘這半生若有何等悔事,便是那時輕信江湖傳說,誤以為一見知交,為了兩三句虛無缥缈的誓言,竟然當真一心一意進了蛇樓潛伏。蠢啊,蠢得可以。”
她單手五指轉着短竿把玩,仰頭望向祠堂之外。
蝶巢香粉摧毀,芙蓉露滴下,漸有村民轉醒,不再暴動掙紮,癡癡的好似夢遊般,随着蒙面少女的步子回到了各家屋中。
村民情況盡收眼底,黎風烨狀似随意地問:“丹娘這般厭惡十二樓,是因為當時在蛇樓查到了什麼秘密?”
“天大的秘密。”丹儀語氣不屑,“你若聽了,說不定還是要被殺頭的秘密。”
“我不怕被殺頭。”
聞言,丹儀笑得樂不可支,投來的眼神卻很冰冷,“年輕才會說這話。”
眼見芙蓉露暫時緩解村民症狀,不知是暗中操盤之人早有設計,還是真讓他們歪打正着,丹儀又說:“什麼無悔宮,什麼十二樓,講到底,當真無趣。”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江湖你争我鬥,打打殺殺,生生死死,如是而已。”一路來,對魔教及八十一奇蠱知之越多,黎風烨越發明白多年前人們的心情,便也歎了一句。
豈料丹儀搖頭也點頭,無奈道:“是啊。黎小子,你曉得《九連環》吧?看在美人劍為你師長的份上——或者她真是你娘?不可能吧?老娘勸你一句,小心無悔宮,也小心十二樓。”
黎風烨沉吟。
周遭陰冷,煙味散去,衣物幾乎燃盡,丹儀随之起身,“幾十年了,為何《九連環》消息時有時無?何無咎奪殘頁時,南海憑空出現《九連環》消息,當真如此?”
“十弦門、卧雲盟、青天會……無數曾經脍炙人口的大門大派、黑白武林聯盟皆已消失,十二樓自何而來,網羅奇人異士,廣收天地秘聞,居然于江湖之間屹立不倒?小子,你好好想想。”
三問落下,丹儀幾乎将答案攤在他面前。
丹儀為人性情不必騙他,黎風烨不可置信,下意識辯道:“同在江湖,十二樓有什麼必要散播《九連環》,引人相鬥,紛争四起?近些年多是假殘頁騙人耳目,這,難道十二樓也着手僞造殘頁?”
他一面說,一面回憶漢南初遇之時,丹儀蔑視十二樓,将其稱之為走狗一說。
“是啊,有什麼必要?”丹儀笑着走向暗門,“換而言之,是散播?還是相反?真心,還是假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