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二年,五月廿三。
天色大亮,紅日三竿,黎風烨揉了揉肩頭,拾起鋪在床上紫黑相間的衣物。
自小聽聞巴蜀唐門的神秘厲害,衣飾卻做得橡根茄子。黎風烨一面勾着系帶穿衣裳,一面擠着脊背舒筋活骨。
唐家堡的竹床硬得硌人,他睡不慣,翻來覆去大半夜才合了眼,哪知一醒來到了這時辰不說,上身酸痛非常,活像被人打了。
刮掉掌心指背新結的痂,回憶謝明青溶洞時所說之話,他尋思自己是該穩重些,免得身邊人徒添擔憂。
想着想着,黎風烨思緒離不開花盜一事。
昨日衆人商議過後,将鬼村溶洞經曆告知唐門舊址的管事。管事當機立斷,先以急令傳向總部,派出弟子收尾,再大方散播“花盜受擒”的消息,知會錦城衙門,最後聯絡衆人留宿過的驿站,将他們的行囊及馬匹送向錦城客棧。
雖有唐門插手,一行人不敢放心,丹儀主動領命,以她為首,盡快護送花盜回到錦城。而謝明青疑慮未消,委托玉霓随行,與丹儀一同去往錦城,屆時再見。
如此一來,既因花盜體内蠱發,性命危在旦夕,無法耽擱時日,更因他們還需尋找楚青瀾蹤迹,自漢南同行至今的五人,不得不分道揚镳。
丹儀午後啟程,至于黎風烨、謝明青、連長洲三人,尚未定下啟程日子——離開溶洞之後,足足過去一日一夜,無緣暈倒的尤憐天遲遲不醒,千萬疑問系于她身,他們走不了。
說起花盜蠱發,同為八十一奇蠱遺民的尤憐天全身毒出,所及之處木死草枯,駭人無比,常人不可近身。
幸好此地唐門舊址,經驗頗豐,“鶴頂堂”與“回春堂”兩系弟子同時看顧尤憐天,護其心脈,保其性命,隻是不知何時方能轉醒。
尤憐天與花盜對峙時相處古怪,花盜重傷後她亦受傷,聯系丹儀口中的“子蠱”,幾人對她猜疑更多。
不多時,黎風烨穿好衣裳,換上唐門輕便的短靴,拎着刀匣推開門,坐在門外矮墩就地擦起了劍。
待問水流光亮如新,他又去磨刀,未消一刻,鄰屋的連長洲從另一個方向款步而來,招呼着說:“阿烨,正好你起來了,丹娘喚我們用膳。”
黎風烨應了聲,跟随連長洲往主堡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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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人照常圍成一圈落座,黎風烨與丹儀習慣性地面對面而坐,連長洲、謝明青各自在黎風烨左右手邊,玉霓則靜靜待在謝明青一旁。
桌上幾盤清炒,三壺佳釀,菜色不算豐盛,丹儀卻吃吃喝喝,動筷不停,看來另有話與他們說。
果不其然,丹儀開口:“一日過去,小娃娃們歇息得可好?”
連長洲道:“隻覺全身疲憊盡去,猶如滌骨洗髓了一番,多謝丹娘招待。”
聽他拍馬屁,丹儀不屑一笑。
另外兩人卻說:“丹娘不妨有話直說。”
“丹娘客氣什麼,直言便是。”黎風烨話罷,偏頭瞥了眼與他異口同聲的謝明青,又給他夾來兩筷子菜。
謝明青順着丹儀的目光看向玉霓,玉霓微微颔首,以作回答。
丹儀這才扔下酒碗,抽出卷軸擲向三人,“你們自己看罷。”
謝明青揚手接過,沿桌攤開,那不僅僅是一張手繪的地圖,還有自卷宗謄抄的記載。
近水樓台先得月,黎風烨就勢靠了過去。
與他相比,連長洲隻能頗為可憐地走到幾人身後,探頭端詳。
衆人一看,卷軸封了朱章紅印,蓋着“唐門機密”四字。
它左畫幾處村落方位地點,右書年月日與案宗詳細,又繪男女老少村民模樣,面生膿包,四肢皮肉潰爛,栩栩如生,皆像極了“鬼村”遇見的八十一奇蠱遺民模樣。
原來蜀地另有其他村落陡生怪變,從此再不與外界往來,偶有外人入村,就此失蹤。
唐門弟子因故前去查探,發覺村中無人勞作,百姓閉門不出,然而常有蜂蝶集聚,深夜歌聲繞梁,不知失蹤者到底身在何處。
攏共一算,類似的村落大抵四五個,因此失蹤之人不至十人。
黎風烨擡頭問:“又是‘蝶戀花’那法子?是魔教餘孽所為?”
丹儀不置可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