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憐天回看她,素來微笑示人的蒼白面龐上難得全無笑意。
楚青瀾沒有移開目光,輕聲問:“是戲裡的曲子?南海的戲班一出《碧海流珠記》從嶺南唱到巴地,再自蜀北去向關中,小憐,你吹的是第三折裡陰謀揭破,情郎變仇敵的那一段——”
尤憐天莫名打斷:“好聽麼?”
楚青瀾低頭瞥了眼腳下,笛聲遠去,引來的野蝴蝶徘徊,若有若無的異香飄來,是藥?是毒?
小裳教過我。她不着痕迹地辨認異香,答:“好聽。但小憐你的曲子裡,似乎比戲台上的曲子更多……更多怨恨。”
“《碧海流珠記》寫少主的舊情郎武官觊觎她的家傳武功,偷學不成,常起殺心;相遇的知己盤算她坐擁的南海财寶,屢屢哄騙;與她有過救命之恩的皇子更想借她之手,将百島納為己有,邀功争名。”尤憐天輕笑,“怨恨最是尋常不過。”
不僅僅是藥味,還有蠟燭香、不明顯的焦味……楚青瀾一面判斷,一面看向尤憐天,猶豫道:“可是戲文是假的。小憐,我聽過好幾出《碧海流珠記》,它寫的故事是編造,是杜撰。”
尤憐天神情稍斂,本就淺淡的雙唇血色更少。
她沒有接話,自顧自問:“青瀾,你說,滅我族人,亡我家國,踞我故土,這少主如何不怨恨?”
楚青瀾道:“若是我,我也恨。正是因此,我才說這故事為人杜撰,戲唱到最後幾折,她還是愛他們。為什麼她那般恨,她還是愛他們?他們還是愛她?”
尤憐天别開目光,緩緩複述:“是啊,為什麼呢?”
竹屋散出的異味仿佛越來越濃,楚青瀾伸了道懶腰,“哎呀,忽然想讨口水喝。”
她蓦地起身飛下屋檐,朝房頂的尤憐天招招手,“小憐,你也吹得渴了吧,我們先進屋!”
尤憐天點頭,楚青瀾推開屋門。
廳中暗紅的對聯下,案幾桌椅擺滿了紅燭,有的燒了一半,有的嶄新如初。楚青瀾訝異着,身後的尤憐天悄悄開口:“許久不曾回來,忘了水壺留在何處,青瀾,我們去裡屋瞧瞧。”
尤憐天邁到她身前,推開房門,與此同時,隐有風起,更加濃郁的藥香遮掩之下,楚青瀾立馬聞見一股極淡的腥臭味。
她望向裡屋,房内光景一覽無餘,不見藥草瓶罐存在。
不對,此地通往他處?楚青瀾小心走近兩步,又看巾架前的水盆浮滿飛蟲,門邊随意放置的火盆裡黑炭堆積,留有些許殘渣,不知燒了些什麼。
火,蠟燭……楚青瀾蓦地想起謝明青、黎風烨、連長洲三人與自己提起的花盜自焚而舞。
她停步,未及說話,“唰”的一聲,尤憐天搖開折扇。
尤憐天沒有轉身,沒有回頭,平靜道:“恐怕你如今也想問我為什麼。”
快不及眨眼的功夫,尤憐天雙腕輕揚,竹扇尚未脫手,先聽“飒”的一聲,有人破窗而入,“砰砰”推翻打亂家具陳設,随即寒芒閃過,紅影再現,刀尖頓時懸于尤憐天頸前。
“玉姑娘果真在此。”尤憐天擡眼,看向身前的紅衣人玉霓。
玉霓持刀逼得尤憐天不得再進一步,而楚青瀾立于尤憐天背後,眸光流轉,不見青綢出袖。
玉霓神态自若:“戲折不過戲折,尤姑娘竟相信戲本之言?”
尤憐天一哂。
楚青瀾出聲:“小憐,我的确想問問你為什麼。八十一奇蠱害人無數,你是因八十一奇蠱遺民感同身受?還是因為——”
“笛禦蟲,音禦人,彩衣皇與抱琴侯絕學皆現于此,尤憐天,你到底是何人——”玉霓同時開口。
“無悔宮與遺民,究竟什麼關系?”
話罷,三人僵持之間,振翅聲起,忽有蝶群自窗外翩跹而至,撲向長刀,而尤憐天五指緊握,扇面一抖,竹扇脫手飛起,直逼楚青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