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憐天任由楚青瀾綢帶綁着,蹒跚跟在她身旁。四人同行惹人注目,應付了幾名路過的百姓疑問,幽藍散去,已至入夜。
夜色更深,半途間,卻見遠方濃煙升起,官差列陣奔去。不少百姓跑出家中,既驚又疑地望着騰升的煙霧,有人趕去相幫,有人議論紛紛。
靜默不語的尤憐天一瞧火煙,居然露出笑容。
丹儀、玉霓二人旁觀,立馬想起那時自焚而舞的花盜。丹儀先問:“你笑什麼?”
旁人奔波,楚青瀾也有些着急,拉着尤憐天左顧右盼,“不好,走水了。”
玉霓随即應聲:“屬下前去救火,小姐,您與丹娘前去芍藥館打聽消息。”
他們身在人群之中,有人大喊大鬧:“人傀,是人傀!那神态與人傀一模一樣,城郊有人傀出現……”
亦有老者拄拐,佝偻向前,哭道:“阿軒,我瞧見阿軒了!”
另有壯年男子拉住老者,“爹,那不是阿軒!”
他們衣發散亂,鬓角熏黑,手上身上别無他物,顯然方自起火的城郊逃進城中。
“他已經不認得你了啊,那怎麼會是阿軒!”
“不,他一定是阿軒,是我去府上做工卻失蹤了的苦命阿軒……”
聞言,發愣的尤憐天笑意更濃,輕聲道:“是她啊。”
人傀?府上做工失蹤?她?想到因自己無故遭之牽連的那群家仆,楚青瀾飛快問:“你說什麼?她?是……小花?”
不知縱火何起,混亂的人群中,楚青瀾咬牙看看丹儀與玉霓,又看看尤憐天,道:“不行。他們說人傀與家仆,此事定然沒有那般簡單。丹姐姐,你會毒也會醫,小霓,你與丹姐姐一同去救火,好不好?我一人去芍藥館。”
時不待人,知其火情緊急,亦知楚青瀾調查尤憐天身份及花盜之事心切,兩人不多說,縱身去往城郊。
衆人分道而行,楚青瀾與尤憐天來到芍藥館,哪知方至街邊,便聽吵吵嚷嚷,一群刺客持棍拿棒而來。
楚青瀾加入戰局,而失魂落魄的尤憐天眼觀大漢們出招,漸漸恢複神智,扇向刺客,變成了現下場景。
*
兩人對座,四目相視,楚青瀾看着尤憐天,接話:“你傷不了我,我為何不能帶你來此?”
“本姑娘就是要帶你來見見芍藥姐,好好盤問你。”楚青瀾指上用力三分,那段青綢随之緊緊綁住尤憐天雙腕,“況且我知道,小憐,你還有太多話沒有說。”
“……”尤憐天不言不語。
楚青瀾自顧自欺身上前,探手撫上尤憐天眼罩,似欲揭開她隐瞞許久的秘密。
眼罩松動,尤憐天仰身躲避,這才出聲:“不可,此物有毒——”
“小憐,你都對我下過蠱下過毒了,你怕的是我中毒麼?你在怕什麼?”楚青瀾打斷,“再說了,你看,我怕麼?”
尤憐天又一次陷入沉默。
楚青瀾松手,反而勾住她手套,“你說說,你聽那戲折子,卻不願相信眼前人。玉家人,《潮生曲》,一切都擺在你面前了。”
“本姑娘告訴你,我不怕蠱,不怕毒,不怕男人,不怕女人,不怕你。”青綢困住尤憐天行動,楚青瀾一把脫下黑絹手套,但看手套内裡濕黏,全是尤憐天遍生膿包的雙手上流出的粘液。
那雙手皮綻肉翻,傷疤膿瘡以外,布滿一道道褪不去的抓痕紅印,血痂愈了又生,觸目驚心。若非十指尚有挂在指尖的甲片搖搖欲墜,幾乎看不出這是一雙手。
楚青瀾目光落下,尤憐天立馬抽手掙紮,偏偏青綢綁得更緊,她躲無可躲。
淡色的雙眉揚起,尤憐天苦笑道:“如何?你還不怕?”
楚青瀾歎了口氣。
尤憐天又說:“我是魔教中人,《九連環》《無悔功》大名人人皆知,楚青瀾,你不怕我取你性命?”
“怕死啦,本姑娘怕你怕得不得了啦。”楚青瀾一面回答,一面捧起她雙手,輕輕撫過她手掌,無比輕柔地為她戴回手套。
而她語氣俏皮,與平常毫無差别。
觀她神色動作,尤憐天張了張嘴,欲言又止。
楚青瀾擡頭,摘下尤憐天面上的眼罩。眼眶周圍皺巴巴地縮起,橘皮似的蒼老,本應嵌着眼珠的裡頭空蕩無物,唯有腐肉。
楚青瀾愣愣地摸了摸她眼角,“小憐……你受過什麼傷?”
尤憐天不自在地閉上眼,沒有說話。
“小憐,你是因此才加入了無悔宮嗎?你……魔教有法子救治你們?”楚青瀾輕聲問,繞着她眼周碰了碰,終而放下手,戴上眼罩,“對不起,是我唐突。”
尤憐天動了動嘴皮,“對不起?你還是怕我,你們……你們不是怕我們,懼我們,便是可憐我們。”
楚青瀾回到原位,手指一動松開青綢,抱臂趴上案幾。她隻是望着尤憐天,什麼也沒有說,隻是望着她。
“……”尤憐天也沒有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