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二年,七月十四,最是酷暑時候,伏天未消。
莫說半分秋涼,白帝城地勢之高,依舊炎熱不堪,行人罕見。
衆人攀過百級長階,終見嘉陵幫分舵大門矗立。嘉陵幫脫胎丐幫,立派數百年,各地分舵不計其數,混雜三教九流,最是義字當頭,逍遙自在。黎風烨曾拜訪過他處分舵,此時一看堂堂嘉陵幫大門緊阖,無人把守,心道古怪,立馬朗聲自報大名。
四周寂寂,走在最前的楚青瀾與他并肩,拍起門闆,“任堂主可在?”
兩人叩了又叩,敲了還敲,好一會方有人應門,高聲問來者何人?在場數人,唯獨自己闖蕩江湖小有名氣,見狀,黎風烨道:“刀劍雙絕黎風烨在此,欲見任堂主一面。”
門後靜了半刻,随後露出一條縫隙,有人探出頭來,“又是為了打聽《九連環》?”
他雙眼烏黑,束發鬓白,面相年輕。衆人尚未答話,他将門推得更開,個子幾乎隻到黎風烨腰間,不知多大年紀。
“諸位來得不巧。”小童打量黎風烨兩眼,語氣鎮定,目光掃向另外四人,“任堂主閉關,不見客。”
謝明青迎上他的視線,含笑問:“依閣下所言,任堂主不在嘉陵,不在渝州,的确就在這白帝城分舵之内?”
小童不睬,無話中橫眉冷眼,威嚴自現。
觀他鶴發童顔,楚青瀾似覺稀奇,報上大名後也問:“聽說曾有功法使人返老還童,亦有秘籍令人一夜白發,小俠,您練的是哪門武學?好生厲害!”
她說着靠近小童,連長洲忙不疊咳了聲攔住楚青瀾,拱手作揖,向小童道出自己與謝明青大名,又說衆人來意。
聽罷,小童不疑楚青瀾名冠國姓,也不搭理連長洲提及的無悔宮遺址等事,轉頭看向尤憐天,“這位公子呢?”
“不是公子,這位是尤憐天尤姑娘,乃是米府賬房。”黎風烨接話。
尤憐天颔首,故意似的展開折扇,亮出“身世各如萍”五字與腰間竹笛。小童神色依舊,卻說:“諸位來訪之事我會向任堂主通傳。”
話不多說,他退後一步,關上門便無影無蹤。
眨眼的功夫“哐當”巨響回蕩耳畔,門外五人面面相觑,已然薄汗加身。
“奇怪。”黎風烨走下石階,“近些年任鳴聞名江湖,嘉陵幫亦是數一數二的大幫派,此地無人把守不說,竟也難見百姓身影。”
楚青瀾附和:“都說嘉陵幫重義氣講人情,最是熱情,小俠好像不大歡迎我們。”
衆人沿路折返,換作謝明青走在最前,說:“酷暑磨人,不妨去了客棧再議。”
尤憐天道:“天險環繞,白帝城一向緊要,城中百姓雖不多,眼下不見人影,的确奇怪。”
這一月以來,花盜死、百姓轉醒、收容村民救治,尤憐天不是由鐐铐梏着,便是被楚青瀾綢帶綁着。她不曾逃跑,不曾作為,比之過去更加古怪。奈何嘉陵幫刺客等事未了,尤憐天号稱“三更愁”沒有解蠱之法,衆人不得不攜她同見任鳴,打探往事——此舉仿佛正中她下懷。
縱然雙方忌憚彼此,随時刀劍相向,尤憐天話少了些,照常冷不丁指出一兩句,如同薜蘿山道至錦城途間同行,于是氣氛愈發詭異,屢屢令人沉默相對。
連長洲點頭,“聽聞任鳴來到白帝城前,分舵舵主之位空懸,數年來皆由一名掌事打理上下事務……”
他随意說着江湖傳言,楚青瀾手執青綢,向尤憐天小聲問:“小花死了,你當真沒有一點點傷心麼?”
那時城郊大火,搜出數具屍首,仵作剖屍之後,竟然盡是中蠱之身。他們體内毒蟲皆已随主死去,唯獨其中一具自腔内腹内取出數條蠱蟲,離了血肉仍在瀕死蠕動,堪稱可怖。前者家仆,後者自是花盜。
家仆失蹤時尤憐天俱不在場,如此推測,難道真如她自述,家仆中蠱全為花盜手段?
二十多年前,彩衣皇何蓮教會尤憐天下毒施蠱,數年間,尤憐天根據“三更愁”研制新法,沒有名字的“花盜”甲六學會了她的招式。不知還有多少類似之人散落西南,更不知盡頭何在。
楚青瀾得到消息後,沮喪萬分,說不清多少自責、慚愧、迷惘,隻知她瞞下名姓身份,借着旁人之手,向無辜受難的百姓親人們送去了米糧、布帛、财物。一月來,她也随丹儀、玉霓、玉裳三人行遍“蝶戀花”之術禍及的村落,參與救援照看。
此行前往白帝城,黎風烨本不願連長洲與楚青瀾同行,但楚青瀾心切,連長洲固執,便成了五人共赴。
聽了楚青瀾問話,尤憐天漠然搖頭,另外三人心裡齊齊歎息一聲。
此地人迹罕至,懷疑任鳴當真如同傳聞一般,修練《九連環》後性情暴戾許多,嘉陵幫幫衆不服而散,百姓遷居,黎風烨問:“若如此,留在分舵的幫衆豈不是有危險?”
“那應門之人說起‘任鳴閉關不見客’神态自若,似乎另有隐情。”謝明青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