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挲臉龐的指腹柔軟,眼前人目光不改地望着自己,黎風烨莫名其妙一陣别扭,總覺得他那臉有什麼好摸的,使了勁拽着謝明青放下手,轉頭與他牢牢十指相扣。
謝明青依然看着他,隻不過無可奈何般歎息一聲:“阿烨,上回你問我母親葬于何處,我說沒葬,其實母親故去之後,才讓我徹底斷了和山莊相認的念頭。”
謝當家押镖途間離世,多有隐情,黎風烨等着謝明青解釋,便聽謝明青說:“從京城回到隴城的路上,某日,下了一場大雨,有人劫道求财,不料忽然地動山搖,混戰間,母親就此失蹤,沒有屍首,沒有骸骨。我始終不信她死了,遲遲不肯出靈下葬,後來杳無音訊,我認命了,祠堂才設了牌位。”
黎風烨沉吟:“嘉王失蹤,你們上京查探,回程卻遇此變故,看起來是場早有預謀的滅口。”
謝明青道:“但我還活着,青瀾也還活着。”
向嘉王下手之人幾度指向皇帝,黎風烨全然捉摸不透老皇帝心思,問:“十年過去,可有嘉王下落?”
“沒有。”方才猶顯溫柔的表情一點點褪去,謝明青的眼神比月更冷,“我們找不到他,不知道他究竟去了哪裡。我曾查到些線索,有過懷疑,但它實在大膽。”
黎風烨指了指天,“還能比這更大膽嗎?”
謝明青失笑,反而指了指檐下霜地,“興許就在他腳下。”
老皇帝暗中擺布連家,借此操控十二樓,另對嘉王下手,疑将嘉王藏于宮中,放眼天下也是駭人聽聞。黎風烨沉默半刻,謝明青輕聲歎道:“小心。師兄,那是你我都抵達不了的地方。”
區區皇宮,有何抵達不了?黎風烨轉念又想,謝明青比他更加了解朝堂,越是如此說,他越是肯定老皇帝做了更多的龌龊腌臢之事。尤其今夜連長洲欲言又止,說出十二樓底細,卻沒有向謝明青提及連家與楚家共同隐瞞秘密,此事蹊跷。
“阿珂,或許因為青瀾,或許因為你的身份,書生有些話不會和你說。但嘉王失蹤、謝當家離世、十二樓散播殘頁,他告訴我的事情,我一定要與你說。”黎風烨語氣堅定,将白日裡連長洲所言全盤托出。
聽罷,謝明青奇道:“此事我竟然從不知情,更不曾聽聞相關的風言風語。黎大俠,你不好奇麼?彼時你居然沒有問問連公子?”
謝明青換了稱呼喊“黎大俠”“連公子”,準沒好事。黎風烨撇撇嘴,“你們京城出來的人都是一個德行,我再想知道、再想讓你們開口,你們也不會講,隻有青瀾坦誠些。”
謝明青笑道:“是麼?我看她心思隻多不少。”
他接着問:“阿烨,書生隻對你說這些,一定有他的道理。十二樓、連家、楚姓天下,我們誰都不清楚書生到底在其中扮演着什麼角色,你便如此輕易地告訴我了,難道不怕未來我與他刀劍相向?”
“……”黎風烨頓了頓,“怕有何用?無論我說或不說,若你們之間當真有仇須報,不得不刀劍相向,終究隻會刀劍相向。”
搶在謝明青開口之前,黎風烨盯着謝明青雙眼,道:“謝明青,我相信你,我也相信連長洲,相信他正如他說的那樣——連家另一派驅使十二樓散播《九連環》,他從未插手相幫,他與他們泾渭分明。”
謝明青道:“我也相信書生所言,但他的父親與我的父母之間也許……”
黎風烨反問:“阿珂,你以為我不懂?假使真有那一日,我會是最為難的那個人。可你還記得麼,數日前邀星亭上,你說,任鳴與尤憐天之間的恩怨,應由他們自己解決。你們之間的恩怨,是否也該由你們自己解決?”
謝明青呼了口氣,緩緩點頭。
月光停在兩人發梢,沿着衣角一路流淌。
黎風烨牽着謝明青起身,踩住那片桂樹披在屋檐的影子,突然說:“哄你的。”
“……”謝明青難得面對黎風烨露出困惑的表情。
黎風烨笑了笑:“其實我覺得,連家受那人指使,嘉王亦與那人有關,無論是你、是連長洲、還是我,都應當向那人讨個說法。”
“人……要怎麼向天讨個說法呢?”
“人可以。”
另一道笑聲響起,黎風烨拉着謝明青的雙手在屋頂打轉,随後各自陷入沉默。
老皇帝病重,欲往萬紫千紅谷求治,恰逢明年花神會在即,楚青瀾有意一晤,易知棠頻頻相邀,恐怕他們不得不去一趟江南。
來日金烏升起,等待他們的是魔教重現?是反目成仇?還是天下動蕩?
前途未蔔,月光依舊,忽而貓叫聲聲,黎風烨扭頭瞧去,高翹的尾巴掃過枝桠,花貓雙足踩在院牆,悠哉哉地走過。
謝明青同時轉過身,“偶爾我也會覺得,日子停在此刻便足矣。”
黎風烨張嘴就問:“怎麼?你不會是想與我多說說話吧?”
謝明青笑得無奈,“黎師兄真是越來越厲害了。”
說着,黎風烨湊近,摸到謝明青頸邊,“護符呢?”
謝明青按了按心口,“一直戴在這裡。”
黎風烨點頭,“也不知道往後遇見什麼,之後閑暇,我再給你雕塊玉的。”
卻看謝明青伸手,掌心貼着黎風烨掌背,輕聲說:“黎師兄,上回的問題——”
黎風烨不自覺插嘴:“青瀾說,你問她‘怎麼樣算作喜歡’,又說你對我有意,你想好答案了?”
謝明青猶豫,黎風烨倒不氣惱:“常言道‘飽暖思□□’,也有人說先立業再成家,阿珂,嘉王與謝當家之事擺在眼前,我知道你始終放不下的顧慮太多,我不着急,不擔心。你若應了,這便是一生的事情,不能不作數,不能反悔,你好好想想。”
原本謝明青略帶遲疑,聽他嘴快忍俊不禁:“君子一諾千金重,在下怎會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