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行之細細地清洗完身上的血污,從耳房中走出來時,已近淩晨,在漆黑如墨的夜色中,他推開了房門。
由于剛洗漱完,衣襟還是松松垮垮的,身上帶着水汽,他邁入房門的步子一頓,敏銳地看向床上。
那清冷裝飾的屋子裡,一個身上裹着薄紗的近乎赤裸的女子正躺在床榻上,身體壓在被子上,羅床的帷幕半落,裡面的人兒若隐若現,更添一分神秘的魅惑。
“福安,滾進來,把人拖下去。”
他一刻不停,走出了寝殿,出了宮。
趁着府裡守衛換班,偷偷地溜進了她的院子。
他來時,院子裡早已熄滅了燈,屋子裡也沒有聲響。他就隻打算在院子裡坐一會兒,等天快亮了就回去。
也不打算叫醒姜逢,打擾她的美夢。
他在院子裡,枯站一夜。
次日,姜逢将近午時才幽幽轉醒,婢女得了姜姒的吩咐,并未叫她起床。
姜逢難得地睡了一個好覺,之前的三千煩惱好似是錯覺。
“錦波,幫我拿身衣服進來。”姜逢軟綿綿地躺着,頭也縮進了被子裡,睡得東倒西歪。
“姑娘,夫人今早來看過你。”錦波端着一個托盤,上面放着好幾身衣服。
“娘親可有說些什麼?”姜逢沒睜眼,懶洋洋地問。
“夫人見您還睡着,叫奴婢等您醒來,去書房一趟。”錦波回答道。
“好。”
“姑娘今日要穿哪一套?是這件藕粉色的,還是那件青綠色的?”
“穿那件藕粉色的吧。”
——
姜逢穿着她那件藕粉色的煙羅衫,下半身是一件銀紋繡白蝶度花裙,正午陽光正好,暖和得剛剛好,她便這樣穿着去書房找母親。
因此書房隻有姜姒一人,她雖梳着婦人的發髻,皮膚卻看不出絲毫的皺紋,隻是氣質溫和,顯得沉靜。
她正坐着,手上拿着一支狼毫筆,目光專注,下筆的動作穩健幹脆。
“昨晚睡得可還好?”姜姒頭也沒擡,繼續手下的動作。
姜逢進門,轉身關上書房的房門,雖然不知母親是否有什麼深意,她乖巧地回答道,“還好。”
姜姒指了指下首處擺着的一張小桌子,“看看吧。”
姜逢疑惑地走過去,隻見桌上有一摞摞的各府送來的請柬。
有邀請她一同去詩會的,遊船的,賞花的,還有邀請她去逛集市的,甚至還有邀請她去打獵的。
種類繁多,姜逢懷疑,無論她喜歡什麼稀奇古怪的東西,在這裡面都能找到和她心意的。
見她一封封地拆開看了,姜姒緩緩停筆,“怎麼樣,可有感興趣的?”
姜逢搖了搖頭,“他們并非真心想邀請我,不過是看重我的身份,外加想要通過我打探些什麼。”
姜姒挑了挑眉,“清楚就好,既然已經訂了親,便多和謝公子出去走走,培養培養感情。”
為什麼母親如此熱衷于定下她的婚事。
姜逢壓住心中的怪異感,點頭稱是。
得了母親的話,沒過幾天,姜逢便以謝岱為借口出府,果然沒有得到任何阻攔,她走在大街上,從心底裡湧上了一股深深的陌生。
大街小巷的位置沒有變,但是往日裡那些熟悉的面孔早已換了一批又一批。
“姑娘,來碗馄饨嗎?”路邊賣馄饨的大娘見小姑娘一個人孤孤單單的,看穿着又不像貧苦人家。
姜逢擡頭,看着眼前的馄饨攤,一個大鐵鍋燒着汩汩的熱水,白氣随着鍋蓋的掀開迅速冒出來,朦胧了眼前的視線。
“大娘,來一碗吧。”姜逢看了看她支起的小攤,也不嫌棄,就坐在她搭的布蓬下,桌椅看起來不新不舊,但又擦得锃亮,沒有那種惡心的粘膩感。
姜逢語氣也更溫和了。
趁着那個大娘将馄饨下鍋,姜逢有一搭沒一搭地寒暄着,“聽大娘的口音,是京城本地人嗎?”
大娘一邊晃動着手裡的鍋勺,爽朗地笑道,“是啊,我家在這裡賣了一輩子馄饨喽——”
“那大娘的手藝一定很好,我待會兒可要好好嘗一嘗。”姜逢也笑着回答,眉眼彎彎的,乖巧地坐在桌旁,等着投喂。
那大娘瞅着,像極了家裡的小孫女,眉目也柔和了,化去了幾分身上的疲憊。
“我家這可是祖傳的手藝,在這一片都有名聲,以前啊,這一片的學堂的小孩放學了都跑來我這兒吃呢!”
聽到這裡,姜逢眼珠一動,“大娘原來可是住那邊那個胡同口?這攤位原來也是在那邊!”
這可驚着大娘了,“是是是,姑娘是如何知曉的?”她一臉驚奇。
姜逢捂着嘴笑,用手指指了指學堂的位置,“因為啊,以前我也是下學來您這吃馄饨的那群小孩啊。”
“原來還是老顧客喲——瞧我這雙眼睛,姑娘這般靈秀的孩子我竟沒有絲毫的印象。”即使是和姜逢閑聊着,她手上的動作也是一顆不停,大概捏着手指算了算時間,就把馄饨撈了起來,放入一旁早已放好料汁的碗碟中,再淋上一勺熱湯,霎時香味就迸發出來。
大娘穩穩地将它端上了桌。
“好香啊!大娘手藝名不虛傳!”姜逢拿起桌上的小瓷勺,輕輕舀起一個白白胖胖的小馄饨,吹幾口氣,牙齒輕輕咬破馄饨皮,濃郁的肉香滑過味蕾,帶來一絲回甘。
“唔——好吃!”姜逢豎起大拇指贊歎,很是捧場。
那大娘聽了也很是開心。
這小攤确實是老招牌了,已經是用過晚膳的時間了,大街上有些散着步的人會拐過來吃一碗馄饨,因此小攤的客人絡繹不絕。
姜逢埋頭吃着,吃完留下飯錢就走了,隐入人群之中。
一碗馄饨下去,她對這裡的熟悉感也上來了,腳步逐漸變快,迅速地向着北街走去。
也正是國公府的位置。
她知道,她的身後跟着母親派來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