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在懸鋒,身體并不好——當然,是相較于其他懸鋒人。
懸鋒的孩子成長之旅從不輕松,但這沒什麼,因為周圍所有孩子都同我一樣進行訓練,所以從未有人認為不對。
不敗者,一切戰場的領主,懸鋒城與廢墟的王,
戰車大匠,屍山王座,勝利父,
榮耀僭主,裂地驚海的雷,翁法羅斯的守護者,
紛争的泰坦,天譴之矛,尼卡多利。
我們在榮光中成長。
全體世間應聽譴的将領,永恒且鋒利的兵戈,紛争與斷絕紛争的法則。
禮贊尼卡多利,最偉大的征服者,最偉大的守護者。
你是一切敗者的僭主,獨負此世全部的殘傷。
我們在疼痛中成長。
你曾為蒼穹的雷槍,撕裂大地的脊髓。
劈斷冥河的湍流,将生者掀入死水。
那戰火漫無邊際,點燃高山的墳堆。
那矛尖刺入天帷,令晝與夜都焚毀。
我們在鮮血中成長。
受征伐者皆見災殃,殊死禦侮皆臨榮光,畏怖潰軍皆成铠仗。
天譴降,皆奠紛争昂藏——
堅守天地的護衛,千邦安和,萬敵敗退!
不磨不滅的災厄,千邦蕩平,萬敵成灰!
我們,在尼卡多利的贊歌中成長。
這是在征戰前,懸鋒子民舉辦血祭,用厮殺點燃尼卡多利的偉力,在祭品的哀嚎中高唱的領歌——緻紛争。
禮贊尼卡多利。
孩童們在大人的帶領下一同呼喊着。
「願戰火永燃,願鋼鐵長鳴,願熱血不熄」
「甯戰死,毋榮歸」
這是所有懸鋒人的信仰,包括我的。
從未認為鐵鏽的石榴汁難飲,從未覺得戰争的号角擾人,也從未迷茫過前路。
爺爺去世,親朋好友哀歎,我也難過。
但人總是要向前走的,難受過也便慢慢接受。
他為我留下一道歐洛尼斯的詛咒,無可訴說,但并不嫌惡。
[若有一日,你遇上一位王]
[從此甘願随他左右,觀其昂揚]
懸鋒的王嗎?我隻聞名諱,隻是一介孩童——戰力還接近墊底——的我是沒有見過王的。
并未在意這所謂的詛咒,我不認為以自己的能力有資格追随懸鋒的王。
但額外獲得的能力還蠻有意思,我有時會用低存在感耍些惡作劇。
歲月流逝,我一點點長大。雖然實力依舊墊底,但父母很愛我。
懸鋒看中能力,但更看中榮耀。
禮贊尼卡多利,在紛争的榮光裡。
我依舊不覺得有問題。
石榴汁在懸鋒隻會裝在鐵器,号角伴随着懸鋒的子民終生,死于紛争是所有人的歸宿。
在一場戰役裡,我的父母犧牲。
其實早有準備,每一位懸鋒的子民都早有準備,自己,或是周圍的人,在某一場紛争中走入盡頭,沐浴尼卡多利的榮光。
我還是,不覺得有什麼問題。
直到我開始難過。
所有人都在對我說,不應該難過,他們死于紛争,這是榮耀。
“我知道這是榮耀,但是——”
但是,不應該難過嗎?
我回憶起多年前爺爺的去世,一個孩童的難過混雜在衆人的哀歎裡,并不突兀。
那時并不理解,隻覺得這很正常,大家都和我一樣,直到此時回憶,才發覺,他們哀歎的并非一個人的離世,而是他因舊疾無法登上戰場,死于床榻。
所以哀歎,所以我父母的死亡,不應該哀歎。
意識到的那一瞬間,就像永夜之帷降下,遮蔽住天譴之矛的榮光,我終于發覺,好像有哪裡不對。
我開始注視其他被懸鋒所瞧不起的城邦。
埃杜利亞,信仰瑟希斯的書之城。
信仰艾格勒的布利薩,是個微風和煦的城邦。
被刻法勒庇護的奧赫瑪,那裡歡聲笑語,享受沐浴。
……
在紛争之外,他們可以因家人的逝去而哭泣,可以在平和的時光中歡笑,他們的劍與矛,是用來守護詩與歌的。
懸鋒的詩與歌,是用來贊頌劍與矛的。
無法抛棄過往,無法融入現在,無法改變未來。放不下懸鋒的榮光,但又不想在這榮光下低頭。
如果我做不到,那是否有人能做到?
在茫然的痛苦裡,我想起那個歐洛尼斯的詛咒。
我,開始期待「王」的出現。
終于,在一次祭典裡,舊王被打敗,新王浴血代冠,此乃弑父即位,懸鋒的傳統,新王名諱為——歐利龐。
他是一位強大的王,符合懸鋒王的需求,他将率領懸鋒在更多紛争裡取得勝利,率領懸鋒的子民延續懸鋒的王朝。
但他并非我所期待的存在。
或許我沒有「若有一日」的運氣。
在野外遇見那頭雄獅時,也想過或許一切痛苦終結在這裡未嘗不可。
但她出現了,徒手搏殺過雄獅,英姿飒爽,不輸任何懸鋒的勇士。
我問:“你是誰?”
“我的名字嗎?”她身上傷口遍布,鮮血淋漓,但依舊站得堅韌,眉不皺絲毫,唇角揚起,“歌耳戈,從今天起。”
“那是懸鋒建城者的名諱。”
“我知曉,今日我搏殺過雄獅,與「搦獅之王」歌耳戈立下相似的偉業,”她笑,“那明日,我為何不可效仿先王,以我的鮮血開創懸鋒城嶄新的曆史輝光?!”
嶄新的。
我在她身上看見了歐利龐所沒有的生機,與并不讓人恐懼的光。
這是一位不懼厮殺,但不喜無謂鮮血的勇士。
不,一位「王」。
按理來說我會知曉她的過去,但沒有,因為“歌耳戈”誕生此時。
歐洛尼斯呢喃着,我問,她認為,懸鋒人的歸宿,存在于戰場之外嗎?
「她會認為。」
隻此一句預言,歲月不再告知我其他。
但足夠了,希望存于未來,我會見證那抹曙光的到來,見證我的王的篇章。
無法改變王的命運嗎?沒關系,我一直清楚自己并非什麼能力出衆的家夥,見證已經足夠。
幾乎是雀躍着入職史官的職業,等着我的王捶死歐利龐登基——對此我在心中對歐利龐說了聲抱歉,雖然你很強很符合懸鋒對王的标準,但是為了我的王登基你還是去死吧。
說不定歌耳戈即位,肩負起懸鋒後,就認為懸鋒人的歸宿并不應該隻在戰場呢?
我開始等待。
終于歌耳戈踏入祭典,向歐利龐發起挑戰。
她的長矛與歐利龐的長劍鋒刃相接,如同兩尊尼卡多利的分身沙場角力,血塵四散。
數回合後,二人各自停手,歐利龐大腿遭長矛洞穿,而歌耳戈脖頸上的傷口再深一毫就能要了她的命。
“歌耳戈,真是出乎朕的意料。”
“不愧是王……如今您難以動彈,而我武器脫手,恐怕隻能算作平局。”歌耳戈不在意那道傷口,“但想必,那頂桂冠,我應有資格摘得了吧?”
平局啊,我想,也接受,下次再戰或者走别的路子,直接進軍某官也沒什麼不好,大不了我明天辭職這個史官不當了。
歐利龐:“不。”
我:“……?”
這家夥在說什麼東西?不是都平局了還沒資格?歌耳戈和你平局啊!她沒資格那你還當什麼懸鋒的王?
歌耳戈眉頭皺起:“王,若您意猶未盡……便以王之名,取我頭顱吧。”
“一一但這與此次勝負無關。戰鬥已經結束,我不願徒增無謂的鮮血。”
不愧是我認定的王,歐利龐,我讨厭你。
“……朕并非此意。”歐利龐解釋,“剛才,若你在我手下堅持十合未倒,那麼這頂桂冠與你正登對。”
“若你的長矛洞穿了我的咽喉或者心髒,那麼便将王冠拿去,讓懸鋒新王浴血戴冠。”
“可如今,我倆身手相仿、意志相匹,同樣沐浴在尼卡多利的輝光之下,将那五大美德煊赫播揚……”
我突然有一股不詳的預感。
“——歌耳戈,”我聽見歐利龐問,“你可願戴上懸鋒王妃的金冠,持矛舉盾相伴身側,與朕一同拱衛懸鋒城的榮耀?”
我:“……”
現在不止讨厭了,歐利龐,我想你滾。
這在愛情角度來看很懸鋒——二人因角鬥相識相愛什麼的,但我隻覺得歐利龐有病。
他不會覺得自己的話很帥氣吧?
我的王都和你打平了你說她沒有資格摘桂冠,然後又說什麼十回合就已經夠登對夠摘桂冠,繞來繞去發出一個結婚申請?
你對一位來挑戰你,想奪取你王位的勇士,平局後不肯承認對方有資格奪王位,鋪墊半天說有資格當王後?
是這個意思嗎歐利龐?如果不是,你那句多餘的“不”是什麼?
滿腦子王的事業的我,感覺被歐利龐這突如其來的愛,糊了滿臉惡意。
毫不客氣,我當時隻在陰謀論,是不是這家夥沒臉下命令殺了歌耳戈,又不想承認對方有資格放過對方等着下一次被挑戰,于是賜予一個王後的位子。
對不起,我看不出他對歌耳戈前來挑戰勇士身份的尊重,就算是真的愛上了,那句“不”是什麼意思。
也不承認歌耳戈能奪取王冠——那句十回合正登對後面又接句“可”是什麼意思,自欺欺人嗎?
也不許諾歌耳戈的英勇足夠她獲取多少權力,半句不提她能勝任什麼位置。
歐利龐你什麼意思,給出這樣一個站在你身邊資格的邀請是什麼意思,就算你不說我的王也有資格當懸鋒的王好不好。
要是我未來的便宜徒弟在這裡,信不信你會被罵死啊歐利龐。
[哇塞我終于知道為什麼FGO莫德雷德想加入圓桌騎士要遮臉了,除了不想被知曉身份還需要擔心打赢打平有資格後被求婚啊]
[對不起剛才的話脫口而出我也想不起來是什麼意思,那我重新問你,站這裡的如果是個男的,你也會說“不”然後繞半天求婚,半句不提權力嗎歐利龐?你能先把眼前的挑戰者統一當“人”看而不是“女人”嗎?]
[我們擱這謀權奪位呢你掏出你那狗屁愛情糊弄誰啊?我呸順直男的征服欲味真沖,你怎麼不說讓歌耳戈當王你自願當王夫,既然信誓旦旦一同拱衛,那求婚的你不應該自覺點有求人的态度嗎?反正應該平起平坐所以也無所謂吧]
可惜我的便宜徒弟還沒來。
歌耳戈答應了。
我:“……”
退一萬步來講,成為王後平起平坐擁有一半權力也未嘗不可,畢竟是平局。
以為歌耳戈成王後會等到的我,結果等到了歌耳戈成王後。
在接受這件事情上我打敗了全翁法羅斯百分之九十九點九九九的人,你也要來挑戰一下嗎?
……也行吧,往好處想,我的,我的史官位子不用辭了不是嗎?
我捏着鼻子認了,好歹之後看這個歐利龐還算不錯,他也對懸鋒的榮光有疑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