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間,月倚卿覺得她倒和那個人有幾分相像。
“你在做什麼?”他走過去問。
落日熔金,水面燦芒一片。
安甯的氛圍讓月倚卿卸了幾分心力,難得沒有先開口問她任務。
“八月末到九月初,是北半球蜉蝣的繁衍季節。”
路雲用柳枝點了點水面透明翅膀的小飛蟲,“這種蟲子是迎着朝陽出生的。就在今天早晨,它們向着朦胧溫暖的陽光,展開漂亮的雙翅,舞啊,動啊,去吸引磁性啊。也就在此刻,夕陽将落,它們的生命即将走到盡頭。”
“我時常覺得,對于太過浩瀚的宇宙來說,我也是一隻渺小的蟲子。”
“宇宙,是什麼?”還有北半球,月倚卿聽到一些生澀難懂的詞彙。
路雲沒理他, “我的主治醫生問過我,我到底想活出怎樣的人生?”
“我不知道。似乎支撐我活下去的,都是一些很小很小的事情。”
“比如此刻我看蜉蝣,覺得把一生用于繁衍,很蠢。而我的選擇,在世俗價值觀裡,同樣也毫無意義。”
“朝聞道,夕死可矣。可是,道到底是什麼?”
“我沒想明白,但我是會死的。也許我死得時候,也想不明白。”
“你明白嗎?”路雲看他一眼,又飛快轉了回去,似乎不在意他的回答。
“無所謂,我要活到兩千歲。”她想到什麼,自己回答了自己。
月倚卿看到她吸了口氣,扔掉柳枝,那倦怠的神色頓時不見,整個人像擰了發條的人偶一般活動起來。
他熟悉這種轉變,一般在她睡了一覺後,或者絞盡腦汁尋找對策時,整個人就會突然變得活泛,宛如磕了顆靈丹大補丸。
路雲轉過來拍拍他的肩,眼神意味深長,“小月啊,玉蝶引我已經到手了,不過我怎麼聽說,這東西是用來招魂愛。”
路雲沒說完,月倚卿一把捂住她的嘴,瞬間在周圍設了個隔音陣。
“侬跟阿姨講講好不啦。”路雲扯着他袖子把自己解救出來,不死心的繼續追問。
“隻是一個有過一面之緣的人,我想看看她是否還活在這世上。”月倚卿看向前方,神色冷淡。
他轉身,挂上了那副令人發毛的笑臉,學着她的語氣,“小溫啊,你那毒,再不吃藥,幾個時辰後就發作了。”
“。。。”又來了,路雲在心裡翻了個白眼。
“剩下三顆解藥我已經全部煉好,玉蝶引”,他話說一半。
路雲心裡門兒清,玉蝶引此刻自然不能交給他的。這裡離宗門這麼遠,這孫子她又不知底細,給了他之後他要是不認賬,自己能怎麼辦?
路雲仰起脖子看着他假笑道,“我大師兄回宗了,急着見我。勞煩月醫仙您先把我送回宗門,等到了那,我自然”。
路雲也話說一半。
“那走吧。”月倚卿祭出飛行法器白玉扇,提溜着她的領子把她抓了上去。
***
從渭修十四州到東陽差不多有兩個時辰的路程,飛過日照海的時候,路雲突然捂着肚子摔倒在了法器上。
她額頭沁出密密麻麻的冷汗,感覺腹中如有千萬條毒蛇亂攪。
以往月倚卿給她解藥都很及時,這是路雲第一次毒發,她沒想到竟然這麼痛。
月倚卿站在扇尾的玉墜前操縱法器,聽到她摔了“咚”的一聲,轉頭看了過來。
路雲捂着肚子,額頭的汗流到眼皮上,腌得她睜不開眼。她勉強捋了一把頭發,想喊月倚卿快給她一顆解藥。
她剛要開口,透過手指縫,正好看到月倚卿居高臨下的望着她,神情冷漠,好似在看一個死人。
那眼神太攝人,路雲心髒狂跳不止,吓得胃液一瞬間都忍不住回流。
她趕緊閉眼,捂嘴,心裡亂糟糟的懷疑起來。
這人,拿了玉蝶引後,恐怕不會留她性命。
雖她之前也懷疑過,但到底隻是懷疑。他沒真讓她吃過什麼大的苦頭,自己對他觀感還算可以。
路雲太陽穴痛得一跳一跳的,一邊喘息一邊費力思索,他現在是什麼用意?
明明看見自己毒發,還不給她解藥,難道是想借此敲打她一番?
她本來打算回宗後,将此事告知師兄,然後和他們一起去找月倚卿,一手交解藥一手交玉蝶引,免得他反悔。
若是他根本不打算讓自己活着呢?會不會連累師兄?
還沒待她想出對策,又一陣劇痛襲來。路雲感覺舌苔發苦,胃裡翻江倒海,她幹脆翻了個身,趴在地上幹嘔起來。
路雲吐得昏天黑地,感覺自己快要死了,月倚卿到底要幹什麼?!
玉蝶引是活蠱,人死蠱死。
他不可能眼睜睜看着自己去死吧?
不對,自己好像忘記告訴他這個東西是活蠱了!
“月倚卿”,路雲宛如死魚一般趴在地上,她覺得這個姿勢不太體面,于是顫顫巍巍地又翻了回來。
“嗯?”月倚卿氣定神閑地蹲在了她的面前。
“我忘了告訴你,玉蝶引是活蠱”,路雲掐着自己的手心。
“我死了,你也别想拿到。”她想要使自己有氣勢些,努力從牙縫裡擠出來這句話。
不過氣息不足,聽着像是貓叫。
月倚卿“嗤”了一聲,看着她痛苦地蜷在地上。這女妖蒼白着臉想了半天,居然就說出了這麼一句話。
他掐着路雲的下巴,問道,“你生下來,骨頭就這麼硬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