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與桑岩的交談中，我們的話題漸漸轉向了彼此的家庭。回憶起高中時期，我對他的家庭了解甚少，隻記得潘老師曾在班上朗讀過一篇報紙上的文章，贊揚他父親在國際上獲得大獎，為國家赢得了榮譽。當時，潘老師意味深長地對全班同學說：“相信我們班的桑岩，也一定會是‘将門虎子’，未來前途不可限量。” 從那一刻起，桑岩在我們心中的光環幾乎成倍增長。

“我還記得你爸爸當年得獎的事情，我們當時都好羨慕你呢！”我由衷地說道。

然而，桑岩卻露出一絲苦澀的笑容。 “你知道嗎？那個獎，其實給我們家帶來的不是榮耀，而是一場災難。”

我驚訝地瞪大了眼睛，“怎麼可能？”

他歎了口氣，繼續說道：“得獎以後，各種舉報信鋪天蓋地，诽謗我爸學術造假，剽竊科研成果。他忽然成了整個研究所裡，所有人嫉妒和憎恨的對象。”

我怔住了。中國自古以來，文人相輕的現象屢見不鮮，學術界的競争更是異常激烈。在這樣的環境下，取得卓越成就的人往往成為衆矢之的，遭受各種質疑和攻擊。我不禁想到，桑岩的父親在國際上獲得金獎，所承受的來自學術界内部複雜的人際關系和利益沖突，必定給他帶來了巨大的壓力和困擾。

桑岩頓了頓，擡起眼看着我，語氣平靜地說道：“你還記得那時候上課，我經常打瞌睡，你幫我放哨吧？”

“記得。”我下意識地點頭，“當時我還納悶，你晚上到底都在幹嘛？應該不會像我一樣，半夜打着手電筒看小說吧？”

他輕笑了一下，但笑意未達眼底。 “……我爸當時得了嚴重的抑郁症。”

空氣仿佛凝固了一瞬間。

“他病得很重，不得不完全停下了工作，人變得抑郁寡歡不說，還時常有輕生的念頭。” 桑岩低聲說道，聲音裡透着一絲隐忍的情緒。“我哥那時候已經去美國留學，家裡隻剩下我和我媽……我隻能和她輪流盯着我爸，晚上睡覺都要保持警覺，怕他一時想不開。”

我突然想起，當年潘老師朗讀那篇報紙時，桑岩臉上的表情始終冷漠，沒有一絲驕傲和喜悅。

他望着我的眼睛，繼續說道：“其實我當年非常羨慕你每天無憂無慮的樣子，除了擔心老師沒收你的課外書後找家長，好像就沒有什麼愁事。”

我差點說出我當年還有一件愁事，就是因為“早戀”找家長。

我想我此刻的眼睛一定是瞪得又大又圓。原來，他上課打瞌睡，不是因為懶散，而是因為夜裡睡不好覺。原來，他每天繃着臉，面無表情，不是因為冷酷，而是家裡發生的一切讓他真的笑不出來。原來，他平時沉默寡言，不是清高，而是因為沉重的現實讓他身心疲憊。他所有的高冷和深沉，原來都是我的過分解讀！

“……那時候的你，真的挺難的吧？”我輕聲說道。

“我家當時的氣氛讓人完全窒息，看着我爸被抑郁症折磨，我不知道如何幫他，感覺很絕望。過去的事了。” 他端起水杯，輕輕抿了一口，似乎不願再深談。

可我卻忍不住在心裡想——原來，當年我幫他放哨，不隻是幫他，而是無意間，成為了他那個特殊時期裡，一個微不足道的支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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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聊了許多，從高中時的趣事到各自留學海外的經曆，話題天南地北，仿佛要把這些年未曾分享的故事一一補上。曾經的“熟悉的陌生人”，如今正逐漸變成無話不談的老友。共同的同桌記憶、相似的北美求學背景，讓我們在許多話題上都能找到共鳴。更巧的是，我們的父母都是大學教授，這樣的家庭環境塑造了相近的世界觀和價值觀。在這次重逢的交談中，我們坦誠相待，暢談生活的經曆，對社會和人生的看法，彼此間毫無保留。然而，我們都默契地避開了關于婚姻和感情的話題，仿佛那是一個隐秘的角落，暫時不願觸及。這種老友相聚的交談方式，讓我感到既開心又坦然。

談話間，桑岩突然看着我，眼中閃過一絲狡黠的笑意：“你還記得當初你中途退賽，潘老師在班裡沒完沒了整你的事嗎？”

我當然記得，甚至……還記得他曾低聲提醒我，“以後記得穿合适的運動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