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尼亞加拉瀑布後,我們驅車前往康涅狄格州一個叫德比(Derby)的小城,去拜訪他哥哥。
他哥哥年長幾歲,少年時便遠赴美國求學,如今早已在這片土地上生根發芽,事業穩重成熟,家庭也溫馨和樂。他的性格沉靜,不多言,但舉止之間透着一股可靠的氣場,尤其那雙眼睛——溫厚中帶着長兄如父的包容感。
嫂嫂是一位印度裔女性,皮膚呈健康的深褐色,五官立體,眉眼輪廓清晰,笑起來時有種天然的親和力。雖然是初次見面,她卻毫無距離感,熱情地拉我走進廚房,邊張羅着飯菜邊輕松地聊起生活瑣事。
“當然是做印度飯啦,”她邊翻炒着香料邊笑着說,“不過沒那麼辣,我知道你們中國人不一定能吃得慣。”
她的英文裡夾着柔軟的南亞口音,帶着一種獨特的韻律感,說話時還不時調皮地眨眼。
“我從他哥哥那兒聽了好多關于桑岩小時候的‘黑曆史’,”她一邊調料一邊壓低聲音,“他總是主意特别多,經常背着爸媽搞一些天知道的‘秘密行動’,他們操碎了心都不知道怎麼管他。”
她眨眨眼,故意頓了頓,然後笑着補上一句:“但這次他居然帶了個這麼漂亮的女朋友回來——我得謝謝你,讓他終于像個正常人了。”
我忍不住笑了出來,心卻像被誰輕輕揉了一下,柔軟得一塌糊塗。
那頓晚餐溫暖而豐盛,廚房裡飄散着咖喱、孜然和姜黃混合的香氣,像一首異國情調的小夜曲,在鼻尖打着旋兒。
客廳裡,正播放着一首低沉沙啞的爵士曲子,旋律像從另一個年代緩緩流淌而來,把整個屋子都拉進了一種慵懶的節奏中。
那台唱機,是桑岩哥哥的心頭愛——他從城郊一家老舊貨店淘來的二手古董,體型碩大、木殼斑駁,帶着歲月的痕迹。放針落下時,會發出微微的“滋滋”雜音,他卻說,那才是靈魂所在。
“老爵士啊,”他一邊給孩子們收玩具一邊笑着說,“一定得從這樣的唱機裡放出來才有味道。數字的聲音太幹淨了,沒靈氣。”
我偷偷看了他一眼,心想:這個家庭,竟然連背景音都這麼有生活的質感。
我坐在餐桌一隅,看着這一幕,忽然生出一種說不清的感動。
也許,這就是未來的模樣吧——不驚天動地,不需要萬衆矚目,隻是一桌熱飯、一群笑聲、一個值得依靠的肩膀。
/
晚飯後,夜色緩緩降臨,天邊最後一抹靛藍也悄無聲息地褪入了遠處的山影。
我和桑岩坐在後院的露台上,四周靜得隻剩下風吹動樹葉的沙沙聲。腳下,是他哥哥親手鋪設的原木地闆,曆經風雨卻仍保留着陽光曬過的溫潤質感。白色的矮栅欄圍着整個庭院,院角幾株薰衣草在夜風中微微晃動,散發出淡淡的香氣,像一封手寫的舊信,緩慢而真誠地訴說着夏夜的溫柔。
遠山靜卧,仿佛替這片安甯守夜。
我們沒有說話。隻是肩并着肩坐着,看着天色一點點沉下去,像是在等待,又像是在沉思。但那份沉默,不是尴尬,而是某種心照不宣的安甯,就好像這個夜晚,不需要任何言語來填滿。
直到他忽然開口。
“明天,我們去注冊結婚。”
他的聲音平靜極了,像是在說一句再普通不過的事情,可這短短的十個字,卻像一顆石子猛然投入我心湖,激起層層漣漪,直至心底。
我幾乎是下意識地回頭看他,呼吸一滞:“……什麼?”
我以為我聽錯了。可他的神情平靜得不像是在玩笑。
他居然——把他那種“通知式”的語氣,運用到了這輩子最重要的決定上?!
他沒有解釋,沒有辯解,也沒有補充任何鋪墊的話,隻是擡起手,握住我的手指,指腹溫熱,在我掌心輕輕打着圈。
那感覺像是安撫,也像是一種宣誓。
“我們明天去登記結婚。”他重複了一遍,語氣依然淡定得讓人發慌,仿佛隻是說:“明天要降溫,記得穿厚點。”
我盯着他,試圖從他臉上捕捉一絲玩笑的痕迹,哪怕是一點點遲疑或猶豫,可沒有。他的眼神幹淨,笃定,甚至溫柔得有些殘忍。
他是認真的。
而他的認真,讓我有些害怕。
“你瘋了嗎?”我終于找到自己的聲音,卻依舊顫着,“我們……我們連正式的求婚都沒有,甚至從來沒有好好商量過這件事,你就這樣決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