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岩走後的生活，變得既痛苦，又簡單。

簡單到，我的人生被壓縮成一道殘酷的單選題。

如果命運肯讓我重來一次，我真想把所有選項都一股腦勾上——

（1）趴在地上嚎啕大哭，像個被抛棄的可憐女人，哭得撕心裂肺；

（2）躲進朋友的懷裡，像個終于不再逞強的孩子，放聲痛哭一場；

（3）收拾行李，離開這個城市，逃到一個誰也不認識的地方；

（4）找到那個女人，撕破臉，狠狠質問她，她是否也曾夜不能寐；

（5）一紙訴狀，把桑岩告上法庭，撕碎他的“前世姻緣”，碾碎他“羽化飛升”的美夢。

可現實不是試卷，它不給你勾選的機會。

它隻留給我一個唯一的答案：堅強。

我沒有時間哭。眼淚不會治病，哭泣也換不回孩子的健康。

我沒有人傾訴。因為這場災難，從頭到尾，是我一手選下的。是我一意孤行，是我自以為是。

我沒有力氣去恨他。恨一個人，是要耗費情緒與氣力的。而我，早已傷到體無完膚，連恨的力氣都沒有了。

我沒有人可以依靠。大家都以為我是那個在職場上獨當一面、獨立打拼的“女強人”，堅韌、能幹、不需要保護。可沒人知道，其實我也隻是個需要被人抱一抱的女孩。

白天，我強撐着自己過得像個正常人。

給金蛋做飯、洗衣、講故事、帶他去曬太陽，帶他去看病，跑遍大大小小的醫院……我像一個被程序寫死的母親，按部就班地完成每一項指令。

但一到夜晚，萬籁俱寂。鐘表滴答作響，像一把針紮在心上。我就開始聽見自己的心跳——

一種撕裂過的、殘破的、徒勞跳動着的心跳。

我常常想，如果有人告訴我，珠峰頂上藏着一朵千年雪蓮，隻要熬成湯喝，金蛋的病就能好，我一定會不顧一切地出發——哪怕前路是萬丈深淵，我也會攀上去。哪怕粉身碎骨，也絕不退縮。

可現實從不提供神話。

它隻會遞給你一疊冰冷的報告單，還有醫生皺起的眉頭，和那句反複聽過卻依舊不敢接受的話：“我們還在進一步觀察。”

所以我不能倒下。

如果我倒了，金蛋就真的什麼都沒有了——連這個世界上唯一屬于他的媽媽，也不複存在。

而如果有一天，金蛋走了……我也不想、也不能獨活。

我要救他，也要救我自己。

我要把他從命運的邊緣拉回來，把我們母子的命，一起撐下去。

這是我此生，唯一必須完成的任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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壓抑了許久，我終于鼓起勇氣，把桑岩離開的事，還有金蛋發病的情況，告訴了林曼。

我并不想傾訴，隻是想問她要幾件她兒子穿小的舊衣服。我記得老人常說，孩子穿百家衣、吃百家飯，會更健康一些。也許，穿穿别人孩子剩下的舊衣服，能給金蛋帶來一點福氣。

我雖然在電話裡隻是輕描淡寫地提了幾句，但林曼還是聽出了事情的嚴重性。那周末，她帶着她的丈夫老羅一起來到了我家。

門一打開，林曼看到我，眼圈就紅了，還沒等我開口，她的眼淚就落了下來。

作為見證了我和桑岩高中那場漫長暗戀、也陪我一起見證婚後幸福的人，她比誰都清楚我此刻的痛有多深。我們兩個默默地抱在一起，她輕輕拍着我的背，像是在安慰，又像是在把自己的力氣傳給我。

“有哥們在，一定要幫你撐過去。”她低聲說。

老羅第一次見我，卻沒有任何拘謹。他沒說什麼客套話，隻是看了看我，轉身抱起了金蛋，把他高高舉起來——那一瞬間，金蛋破涕為笑，發出了一連串清脆的笑聲。

那是爸爸最常逗孩子的動作，在我家，卻成了極為罕見的畫面。看着金蛋笑，我的眼淚反而更止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