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轉過頭看他。他的目光沒有落在前方,而是透過擋風玻璃,仿佛在看另一個時空。
“那年是我們兒子兩歲生日。她說想來求個平安,我就帶他們來了。我們也讓大師為孩子摸了頂。”他說到這裡,輕輕笑了一下,“她還跟我開玩笑說,‘這樣他以後就不會太調皮了吧?’”
話音落下,他沉默了一會兒,笑容逐漸退去。
“誰知道,那竟成了我們一家三口最後一次出門。”
我沒有說話,隻是靜靜地聽着。他的聲音低緩,像山路夜風,一陣一陣吹過。
“車禍那天,我被卡在駕駛座上,昏過去了。醒來的時候,人還在病床上,可他們……已經走了。”
空氣在瞬間凝固了。我下意識伸出手,想去拍拍他的胳膊,可手指碰到他衣袖的那一刻,我還是縮了回來。
“很多人問我,恨不恨那個大貨車司機。”他苦笑了一下,“我說不恨。我恨的是命。”
他握着方向盤的手,骨節分明,青筋微微浮起,卻始終很穩。
“出事後,我試着照常見客戶、談業務……可怎麼都不對勁。人雖然坐在那裡,但心早就不在了。再熱鬧的場合,也填不滿那個空洞。”
他聲音漸低:“後來我夢見她。她說她和孩子很好,叫我别傷心,說她們會等我。”
車子緩緩行駛在回城的路上,遠處城市的燈火漸漸浮現。
“從那以後,我開始念經、放生、修行。我不為求什麼,隻為心裡别太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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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着窗外燈火,忽然開口:“你相信有前世姻緣嗎?”
大師今天沒有直接回答我的問題,而我還是執念未除。這個問題像根刺,一直紮在心裡。
小羅沉默了一會兒,說:“我願意相信有。這也是我為什麼每天打坐念經,身上還随身帶着他們的照片。”
說着,他從車内的小抽屜裡拿出一張塑封的合照。照片上,他和妻子、兒子站在陽光下,三張笑臉明亮得幾乎晃眼,像是還停留在那個未曾崩塌的世界。
“隻要我不忘,他們就在我心裡。他們能感受到我還在,沒離開。”他輕輕把照片收好,語氣緩了一些,“我兒子右屁股上有顆痣,下輩子應該好認……可我太太身上沒有什麼特别的标記。”
他語氣平靜,像是在陳述天氣。但我聽得出,那句“應該好認”裡藏着遲疑,而“沒有标記”的後面,是他始終放不下的憂慮。
我遲疑了片刻,還是脫口而出:“也許……你能從她的眼神、說話的方式、生活習慣裡認出她。就像……”
我頓了頓,聲音有些發澀:“就像前世的默契,會帶到今生。”
說出口的瞬間,我自己都愣住了。那不是我相信的話,那是桑岩曾用來為自己出軌開脫的說辭。我曾恨透了那套“靈魂契合”的謊話,如今竟反過來安慰另一個人。
小羅沒察覺我的遲疑。他輕輕笑了笑,像是認可了這句話:“希望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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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低下頭,手裡還攥着那本大師送我的《般若心經》。書封上的金色字迹在昏黃燈光下泛着微光,像是某種遙遠的提示。
我忽然意識到,這世界上的人,或許都一樣——
我們懷念的人,走不出心裡;我們問不出口的問題,總寄希望有個答案。
隻是我還不知道——來生裡,我會去和誰相認。
“其實你知道嗎?”小羅忽然開口,“你是我認識這麼久以來,第一個讓我願意講這些的人。”
我轉頭看着他,有些詫異,卻說不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