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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到了老中醫的藥方,我們的心情意外地輕松了許多。
夜晚,金蛋睡了。我和小羅順着林蔭小道散步,走到了那棵著名的千年大榕樹下。
空氣濕潤,天光泛藍,風吹動枝葉,發出細細的沙沙聲,像是有什麼在低語。榕樹和我記憶中的一模一樣——枝繁葉茂,氣根垂地如簾,盤根錯節,仿佛一個站在時光之外的老者,沉默卻有故事。
遊人早已散去,四周靜得出奇。樹下隻剩我們兩人,仿佛整個世界都褪去了喧嚣,靜止在這個夜晚。
我們在樹下的石頭上坐下,彼此沉默。風吹過面頰,像是幾年前的某個夜晚,從記憶深處吹來。
良久,小羅開口:“你知道你說去陽朔,我為什麼毫不猶豫地答應嗎?”
我側頭看他。
他望着遠方,眼神被夜色染得幽深:“當年,我和她也來過這棵樹。就像現在這樣,在樹下坐着。她說,這棵樹活了一千年,一定見過很多故事,聽過很多願望。她想許一個願,說願望會被風帶走,被樹記住——不會被忘。”
我沒有說話,隻是望着枝葉晃動的樹冠。風掠過榕樹頂端的光影,像是某個遙遠年代的倒影,在夜空泛起一圈圈記憶的漣漪。
“我和桑岩……也來過。”我低聲說,“他牽着我,說我們的願望會被這棵樹永遠記住,變成千古的諾言。”
話說出口,我的聲音哽住了。
片刻後,我轉過臉看着小羅,眼淚悄然滑落:“可是我不明白——就算風會吹走,可這棵樹還在啊。那被它記住的諾言,怎麼也會消失?”
我的聲音顫抖,像一根被拉到極限的弦,終于在這一刻斷裂。壓抑了太久的委屈與痛苦,像浪一樣席卷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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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羅低頭,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我們那時候,為什麼會說風會記住呢?我們明明知道,風吹走了,就散了。”
他停頓了一下,語氣忽然變得急促:“那天我開車,她就坐在副駕駛,孩子在後座。我明明看到那輛大卡車了……為什麼沒有早點刹車,早點讓開……”
他的話聽起來斷斷續續,像是在和我說,也像是在對自己喊。那不是語言,而是一種隐忍太久的自責,在這個夜晚終于脫口而出。
我不知如何安慰他,因為我的心也還在疼。
“我曾經那麼相信‘前世今生’,”我低聲說,“他告訴我,我們是命中注定,是寫在三生石上的緣分……可到頭來,他卻拿這個當了借口,說他要‘羽化成仙’,而我,是他必須放下的塵緣。”
我苦笑了一下,聲音微啞:“我連怎麼不信了,都找不到一個體面的方式。”
小羅看着我,忽然喃喃道:“如果真的有來生……我該怎麼認出他們?”
我沒回答,因為我自己也不知道——如果真的有來生,我又該和誰相認?
我們就這樣,一個問着無法回答的問題,一個沉默着無力的痛。沒有邏輯,沒有對話,像兩條交錯的河,彼此聽見對方的水聲,卻永遠無法相擁。
然後,不知是誰先動的,我們撲進彼此的懷裡。
哭了。
哭得毫無防備,毫無顧忌。像是兩個支離破碎的靈魂,終于找到了一個裂口,能一起釋放壓抑許久的悲傷。
我們抱頭痛哭——哭彼此的心碎,哭命運的無常,哭這棵樹下那些再也實現不了的誓言。
這一晚,我們終于不是僞裝堅強的大人,不是一個人扛起全世界的孤島,而是兩個脆弱到極緻的人,靠在一起,找回了片刻真正的溫柔與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