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若要收回兵權,直說便是。”她将佩刀橫舉過頭,“何苦糟蹋您兒子?”
滿朝文武倒吸冷氣。
藍逸感覺太陽穴猛地一跳。
他壓下抽搐的嘴角,用力閉了閉眼,随即從袖中取出一卷竹簡:“陛下,這是西戎王庭的布防圖。舍妹三年前就開始繪制,昨日才完工。”
待蕭景琰接過竹簡,藍逸緩緩屈膝跪落,言辭懇切:“舍妹粗野,恐辱沒天家,還望陛下收回成命……”
蕭景琰翻看着竹簡,忽然大笑:“好一個藍家兄妹!罷了,賜婚之事便作罷吧。藍纓加封鎮西将軍,賜朱雀坊宅邸一座,藍逸擢升兵部侍郎。”
退朝時,藍纓大步流星往外走,卻被兄長拽住腕甲。
“做什麼?”她瞪眼。
藍逸歎氣,替她系好松開的護腕縧帶:“拒婚就拒婚,說什麼‘糟蹋’?”又從袖中掏出油紙包,“知道你氣餓了,椒鹽胡餅。”
藍纓一把抓過胡餅咬住,含糊道:“哥,那布防圖……”
“你去年畫的,我讓人重新描了一遍。”藍逸輕撣她肩甲上的塵灰,“你專心打仗,我負責……”他看了眼追出來的七皇子,輕笑,“應付這些麻煩。”
藍纓剛要展顔,藍逸話鋒一轉:“永州城不比邊關,處處都是規矩……”
“嗯嗯。”藍纓叼着胡餅點頭,腮幫子鼓鼓的,眼神已經飄向街邊的烤羊腿攤子。
藍逸無奈,伸手替她擦去嘴角的餅渣:“……你聽見沒有?”
“聽見啦聽見啦——”藍纓拖着長音。
宮門外,幾個白發老将軍候在那裡。見兄妹二人出來,齊齊抱拳。為首的老者哽咽道:“藍老将軍若在……”
藍逸鄭重還禮:“陳叔放心。”他看向正啃胡餅的妹妹,眼角微揚,“藍家槍,不會斷了傳承。”
“醉仙閣”三樓雅間,琵琶聲混着脂粉香從雕花窗棂滲進來。
時琛斜倚在湘妃竹榻上,指尖一枚銀錠上下翻飛。
“世子怎麼心不在焉的?”對面錦衣公子笑着推來酒盞,“這可是新來的南陵班子……”
銀錠“當啷”落在描金案上。時琛剛要開口,雅間門突然被推開。侯府小厮滿頭是汗:“世子!藍家軍今日班師,侯爺讓您……”
“知道了。”時琛拂袖起身,眼神不明顯地一亮。
藍府。
藍纓正蹲在府門前石獅子旁啃羊腿,獅子頭頂還擱着一隻用油紙包好的叫花雞。
忽見巷口轉出個熟悉身影,她眯眼辨認片刻,突然揚手把羊骨頭擲過去——
“啪!”
時琛側頭避開,骨頭擦着耳畔釘入身後柳樹。他撣了撣肩上并不存在的灰塵:“藍将軍的待客之道,還是這麼别緻。”
“喲,時世子。”藍纓從台階上跳下來,“不去陪你的莺莺燕燕,跑我這破宅子作甚?”
“聽說某人朝堂拒婚,特來瞻仰風采。”時琛從袖中掏出個青瓷瓶抛過去,“南诏傷藥,抹箭瘡不留疤。”
藍纓接住藥瓶,突然拽着他往府裡走:“正好,我有東西給你看。”
廢舊的演武場覆着半人高的野草。藍纓踢開幾塊碎瓦,露出底下埋着的石鎖。鎖身刻着“永甯”二字,被歲月磨得發亮。
“記得嗎?小時候我爹和時叔父常在這兒比試。”她屈指彈了下石鎖,“我爹總說,時将軍是他見過最耿直的傻子。”
時琛指尖一頓。
“那年北狄夜襲,你叔父帶着三百死士斷後。”藍纓突然轉身,神色有些黯淡,“我爹帶援軍趕到時,雪地裡隻剩這個——”她比劃了個舉杯的手勢,“他攥着空酒杯。可他铠甲上一個破洞都沒有。”
野草沙沙作響。時琛望着石鎖上的刻痕,忽然道:“我父親如今在戶部,算盤打得比刀法好。”
“哈!”藍纓踹飛一塊碎石,“時戬叔當年可是能拉開三石弓的……等等。”她湊近打量時琛,“你該不會也是來試探藍家立場的吧?”
時琛輕笑,從懷中取出卷竹簡:“肅王舊部名錄。裴黨正在查這個。”
竹簡在藍纓手中嘩啦展開。她突然瞪大眼睛:“這字迹……”
“嗯,我叔父的。”時琛望向演武場殘破的箭靶,“他死後,我父親燒了所有手劄。這份是偷藏的。”
藍纓突然把竹簡拍回他胸口,她面色凝重幾分:“時琛,你們時家現在可是裴黨紅人。”
“所以我來找你。”時琛慢條斯理卷着竹簡,“藍逸哥升任兵部侍郎後……應該能接觸到十五年前的軍械檔案?”
遠處忽有孤鳥啼鳴,嘶啞的叫聲在空蕩的演武場上回蕩,驚起幾片枯葉。
藍纓抓起石鎖掂了掂,突然咧嘴一笑:“三天後寅時,叫你家派個手腳麻利會翻牆的小奴來兵部後巷。”
她揚手把石鎖抛向半空,在時琛驟縮的瞳孔中——“轟!”石鎖将殘存的箭靶砸得粉碎。
“告訴你爹,”藍纓踩着一地木屑離開,“石鎖我拿走了,就當時叔父保管。”她的聲音混着漸遠的腳步聲,“等哪天這時家演武場重新響起拉弓聲,再來找我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