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琛呆住了。
他低頭看着自己的手,鮮血順着指尖滴落,在地上彙成一灘刺目的紅。
“不……不是……我沒有……”
他猛地跪倒在地,崩潰大哭。哭聲撕心裂肺,仿佛要将五髒六腑都嘔出來。他死死抱住聞禮之逐漸冰冷的身體,眼淚混着血水,糊了滿臉。
“回來……我不是……你回來……”
他哭得昏天黑地,仿佛整個世界都塌陷下去。
就在這時,一雙溫熱的手忽然從背後環住了他。有人将他整個人擁入懷中,胸膛緊貼着他的後背,心跳聲透過衣料傳來,沉穩有力。
一雙手輕輕捂住了他的眼睛,熟悉的嗓音在耳畔響起,溫柔而堅定:
“世子,别怕。”
“我在。”
時琛的哭聲戛然而止。
他怔怔地僵在原地,眼淚卻流得更兇。
——這個懷抱太溫暖,溫暖得讓他不敢回頭。
他怕一回頭,看到的又是一場空。
時琛猛地睜開眼。
榻前燭火搖曳,春桃正試探地輕拍他。見時琛總于被叫醒,連忙道:“您終于醒了,該用藥了。”
時琛怔怔望着帳頂,喉間翻湧上一股血腥氣,周身卻仍然殘留着那個令人安心的懷抱帶來的暖意。
夜已深了,書房裡隻剩一盞孤燈。
聞禮之坐在案前,手指無意識地摩挲着袖口——那裡還殘留着時琛高燒時的溫度。他閉了閉眼,強迫自己将思緒從那張蒼白的臉上扯回來。
——不能再想了。
燭火“啪”地爆了個燈花,他猛地回神,目光落在案頭的文書上。
記憶的碎片在腦海中閃現。他突然想起初入侯府時翻閱賬冊看到的異常:蹊跷的年份,錯誤的數據,微妙的數字差異,資金流向的異常,暗指運鹽虧空。若隻是尋常的虧空倒罷了,可偏偏……
——偏偏侯爺是裴黨。
聞禮之的指尖微微發冷。
鄭閻構陷聞家,少不了裴相的授意。而同為裴黨的永甯侯在這場陰謀中,又扮演了什麼角色?
他猛地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查清楚。
無論結果如何,他都必須知道真相。
聞禮之輕車熟路地撬開銅鎖,閃身入内。月光透過窗棂,在地上投下一道道栅欄似的影子。他無聲地穿過那些光影,徑直走向最裡側的櫃格——那裡存放着永甯侯府近十年的鹽務賬冊。
手指劃過書脊,最終停在一冊略顯陳舊的簿子上。
“景和二年,冬。”
他深吸一口氣,将賬冊取出,又自懷中摸出一卷泛黃的紙——這是他從鄭閻府上偷偷謄抄的鹽務記錄。
兩相對照,燭光下,數字的差異清晰可見。
“洛州鹽引三百擔,十月廿六發。”
鄭閻的賬冊上記了一次,侯府的賬冊上又記了一次。同一批貨,兩次出賬,銀錢流向卻截然不同。
聞禮之的指尖微微發抖。
他湊近燭火,仔細分辨墨迹——侯府賬冊上的字迹較新,墨色也更深,顯然是後來補錄的。而最刺眼的,莫過于末尾那方朱紅的“永甯侯印” 。
賬冊脫手掉落,“啪”地一聲砸在地上。
聞禮之僵在原地,盯着地上攤開的紙頁。細微的細節将真相引向他不想接受的方向,無論如何,鄭閻的陰謀,永甯侯都是知情者。
倘若侯府當真與鄭閻合謀,僞造賬目吞沒鹽稅,再栽贓給聞家……
他猛地彎腰撿起賬冊,手指死死攥着邊緣,将皺褶一點點撫平。
不能慌。
不能急。
聞禮之緩緩吐出一口氣,從袖中取出一張空白信箋,以筆蘸墨,謄抄下重要的數據。
寫罷,他将信箋折成方勝藏入袖中,把賬冊無聲無息地歸回原處。
聞禮之吹滅蠟燭,身影無聲地融入夜色。
他悄然回到書房,夜風穿堂而過,燭火搖曳欲熄。聞禮之站在書櫃暗格前,指尖輕輕撥開機關。木匣無聲滑出,裡面整齊碼着幾封密函——都是他這些日子暗中搜集的線索。
他正要将今日謄抄的賬目一并放入,餘光卻瞥見匣底一抹溫潤的光。
手指一頓。
父親的貔貅玉佩,此刻正靜靜躺在匣中。
聞禮之的呼吸凝滞了。
青玉雕成的貔貅栩栩如生,口中含珠,爪下踏金,玉質散發出明亮的光澤,似乎被人靜心擦拭過。
玉佩下壓着一張字條,墨迹半幹:
“物歸原主。”
聞禮之的指尖觸上冰涼的玉面,他想起那場彌漫着藥香的暮色,時琛斟酌着開口:“玉的事,我會想辦法。”
當時他隻當是一句空話。
心髒在胸腔裡劇烈跳動,震得耳膜生疼。他猛地攥緊玉佩,玉緣硌得掌心發痛,卻仍死死握着,仿佛要将它嵌進血肉裡。
窗外,東方已現出一線微白。
聞禮之緩緩将玉佩貼在胸前,肩背幾不可察地顫抖了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