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姨媽踏入刑部大牢時，腿軟得幾乎站不住。牢房裡腐臭的氣味熏得她幾欲作嘔，但她顧不得這些，隻是死死盯着牢門裡那個蓬頭垢面的身影。

"蟠兒！"她撲到栅欄前，聲音顫抖得不成調。

薛蟠緩緩擡頭，原本圓潤的臉頰凹陷下去，眼睛裡布滿血絲。看清來人後，他踉跄着爬過來："媽...媽救我！"

薛姨媽的眼淚奪眶而出。她哆哆嗦嗦地從袖中掏出一卷文書："蟠兒别怕，媽已經打點好了...這是咱們家全部産業的地契賬冊，還有..."她哽咽了一下，"還有你妹妹的入宮文書。"

薛蟠聞言一震："寶钗她...？"

"皇上開了金口，隻要咱們獻上家産，再送你妹妹入宮伺候，就免你死罪。"薛姨媽抹着淚，"隻打二十闆子就能出來了..."

薛蟠突然抓住栅欄，指節發白："不行！不能送寶钗入宮！我...我情願死！"

"糊塗！"薛姨媽厲聲喝止，随即又壓低聲音，"你死了，咱們薛家就絕後了！你妹妹入宮好歹有條活路..."說着又哭起來，"都怪你平日無法無天，這次竟敢勾結忠順王府..."

薛蟠如遭雷擊，緩緩滑坐在地。牢房角落的一盞油燈忽明忽暗，照得他臉色慘白。

"媽，我隻是..."薛蟠聲音嘶啞，"對不住了媽..."

薛姨媽長歎一聲："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麼用？明日宮裡就來人接你妹妹，後日你就能出來了。"她顫抖着從懷中取出個荷包塞進栅欄，"這裡有些銀子，你...你打點時用。"

薛蟠沒有接，隻是呆呆地望着牢房頂部滲水的痕迹。恍惚間，他似乎看到妹妹寶钗那雙沉靜如水的眼睛正靜靜注視着自己。

榮國府梨香院，薛寶钗端坐在妝台前，面無表情地望着銅鏡中的自己。莺兒在一旁默默收拾衣物，時不時抹一下眼角。

"别哭了。"寶钗輕聲道，"橫豎都是命。"

莺兒撲通跪下："姑娘，咱們逃吧！奴婢聽說宮裡..."

"噓——"寶钗豎起一根手指，眼神示意門外有人。她提高聲音道："把那件蜜合色的襖子也裝上，宮裡不比家裡，四季衣裳都要備齊。"

門外的腳步聲漸漸遠去。寶钗扶起莺兒，低聲道："傻丫頭，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能逃到哪裡去？"

莺兒咬着嘴唇："可姑娘金尊玉貴的身子，怎能去宮裡做...做那種伺候人的活計？"

寶钗嘴角扯出一絲苦笑，從妝奁底層取出一個錦囊塞給莺兒："這裡有二百兩銀票，你拿去。明日我入宮後，你就回南邊老家去。"

"姑娘！"莺兒又要跪下，被寶钗一把拉住。

"聽我說完。"寶钗聲音極輕，"我這一去兇多吉少。哥哥闖下大禍，我是戴罪之身入宮，不比尋常選秀。你在外頭，或許..."她頓了頓，"或許将來還能給我燒張紙。"

莺兒淚如雨下，卻不敢放聲大哭，隻死死攥着寶钗的衣袖。

窗外忽然傳來腳步聲，薛姨媽紅腫着眼睛進來："寶丫頭，收拾好了嗎？"

寶钗立刻換上平靜神色："都好了。媽别擔心，女兒入宮後會謹言慎行，不給家裡惹禍。"

薛姨媽聞言更是心如刀絞，一把抱住女兒："我的兒，是媽對不住你...可你哥哥他..."

"媽别說了。"寶钗輕輕拍着母親的背，"女兒明白。哥哥是薛家獨苗，女兒...女兒理應如此。"

母女倆相擁而泣。窗外，一樹梨花被風吹落，雪白的花瓣飄進窗棂，落在寶钗烏黑的發髻上，宛如祭奠的白幡。

十日後，榮國府大門前來了個拄拐的漢子。門房仔細辨認，驚得差點咬到舌頭："薛...薛大爺？"

薛蟠衣衫褴褛，臉上還有未愈的傷痕，走路時一瘸一拐，全然沒了往日薛大傻子的威風。他啞着嗓子道："煩請通報，薛蟠求見寶二爺和林姑娘。"

消息傳到怡紅院時，寶玉正在給黛玉讀詩。聽說薛蟠來訪，兩人俱是一驚。

"他來做什麼？"黛玉下意識抓住寶玉的袖子。

寶玉安撫地拍拍她的手："别怕，我去看看。你在這等着。"

黛玉卻站起身："我與你同去。既是他主動上門，想必有事。"

前院偏廳裡，薛蟠見二人進來，竟撲通一聲跪下："寶兄弟，林妹妹，薛蟠特來請罪！"

寶玉連忙扶他："薛大哥這是做什麼？快起來說話。"

薛蟠卻不肯起，重重磕了三個響頭："是我薛蟠糊塗透頂，被人利用，險些害了寶兄弟與林妹妹性命。！"說着竟流下淚來。

黛玉見他情真意切，輕聲道："薛大哥既已知錯，往事就不必再提了。"

薛蟠搖頭："不能不提。我明日就帶母親回金陵老家，臨走前必須當面賠罪。"他從懷中掏出個布包，"這是我家老宅的地契，權當賠罪之禮..."

寶玉連忙推拒："這如何使得！"

"寶兄弟聽我說完。"薛蟠苦笑，"家産盡數充公，隻留了這處老宅。我想着...想着寶妹妹在宮裡無依無靠..."他聲音哽咽，"若将來有機會，還請二位看在這份上，照拂她一二。"

黛玉心頭一酸。她雖與寶钗不算親近，但想到一個千金小姐淪落宮中為婢，不免物傷其類。

寶玉鄭重接過布包："薛大哥放心，我定當盡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