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時三刻,天還未亮,賈寶玉已穿戴整齊站在院中。黛玉親手為他系好翰林院庶吉士的青色補服,又整了整腰間玉佩。
"真不用我送你去?"黛玉手指拂過他衣領上幾乎不可見的皺褶,眼中含着擔憂。
寶玉握住她的手笑道:"哪有上任還帶夫人的?翰林院就在皇城根下,午時便能回來用飯。"他從袖中取出那個白鶴香囊晃了晃,"有這個護身,怕什麼?"
黛玉輕拍他手臂:"貧嘴。"又從紫鵑手中接過一個錦盒,"這是我昨夜做的點心,餓時墊墊肚子。翰林院的夥食聽說不大好。"
晨霧中,賈府的青綢馬車緩緩駛向皇城。寶玉掀開車簾,望着漸亮的天色,心跳不由自主加快。前世他雖也曾在翰林院待過,但那時主要是為了娛樂皇帝和貴妃,偶爾跟同僚一起喝酒寫詩,意義自然不同。
翰林院坐落在東長安門外,是一組青磚灰瓦的建築群,門前兩株古柏蒼勁挺拔。寶玉下車時,已有幾個身着同樣補服的年輕官員在門口等候。見他到來,衆人神色各異,有好奇打量者,也有刻意回避目光的。
"這位可是榮國府的賈大人?"一個三十出頭的瘦高男子迎上前,拱手笑道,"在下檢讨廳張修遠,奉掌院學士之命在此迎候。"
寶玉還禮:"張大人客氣。下官初來乍到,還望多多指教。"
"豈敢豈敢。"張修遠笑容可掬,"賈大人詩名遠播,連聖上都稱贊有加。能與你共事,是我等榮幸。"說着引寶玉入内,"且先去拜見掌院學士周大人。"
穿過三重院落,沿途遇到的官員無不側目。寶玉耳尖,聽見有人低語:"這就是寫'會向瑤台月下邀'的賈寶玉?""看着不過是個纨绔公子...""噓,小聲些,人家可是北靜王的座上賓..."
掌院學士周汝成是位年過六旬的老者,須發皆白,雙目卻炯炯有神。見寶玉進來,他放下手中公文,細細打量一番:"果然少年英才。坐。"
寶玉恭敬行禮後坐下,隻聽周汝成道:"老夫與你家山長是族兄弟,常聽他提起你。既入翰林,便該收起詩酒風流的心思,專心編修著述。聖上破格提拔,你莫要辜負。"
"學生謹記教誨。"寶玉垂首。
周汝成點點頭:"你初來,先在典籍廳熟悉各類文書。每月初一十五要當值夜班,其餘辰入申出,不得遲到早退。"又從案頭取過一冊書,"這是《翰林院規》,三日内背熟。"
出了掌院學士值房,張修遠又熱絡地引寶玉去典籍廳。路上經過一處庭院,幾個年輕翰林正在賞雪吟詩。見他們過來,其中一人高聲道:"賈大人既來,何不即興一首?讓我等開開眼界?"
寶玉微笑搖頭:"初來乍到,不敢獻醜。"
張修遠卻道:"賈大人何必過謙?聽聞新婚次日便為夫人作《畫眉》詩一首,情真意切,連周大人都稱贊呢。"
這話聽着像是恭維,實則暗指他沉溺閨閣之樂。寶玉心中警醒,前世翰林院裡就有這等笑裡藏刀之輩。他故作腼腆:"拙作不堪入耳。倒是張大人去年那首《詠史》,'漢家煙塵在東北'一句,氣勢磅礴,令人歎服。"
張修遠臉色一變——那首詩是他抄襲前人未成之作,隻在私下給幾個好友看過,不知寶玉如何得知。他幹笑兩聲:"賈大人說笑了,那不過是遊戲之作..."
典籍廳内書架林立,墨香撲鼻。張修遠将寶玉引至一個靠窗的座位:"這是賈大人的位置。今日先熟悉曆年诏書編纂體例,明日開始校勘《太宗實錄》。"
待張修遠離去,寶玉長舒一口氣。環顧四周,幾個同僚看似埋頭工作,實則不時偷眼看他。他不動聲色,翻開面前堆積如山的文書,專心研讀起來。
午時初,寶玉正想取出黛玉準備的點心,一個小吏匆匆進來:"賈大人,門外有人找。"
來人是北靜王府的長史,捧着一個食盒:"王爺知今日賈大人初入翰林,特命小的送來午飯。"又壓低聲音,"王爺讓提醒大人,近日忠順王世子與五公主會面頻繁,十二皇子也多次召見張修遠。請大人務必小心此人。"
寶玉心頭一凜。張修遠竟是十二皇子的人?難怪方才處處試探。他謝過來人,回到座位剛打開食盒,就聽見身後一聲輕笑:"賈大人好口福,這可是'一品居'的招牌菜。"
回頭見是一個二十出頭的年輕翰林,眉清目秀,笑容真誠。那人拱手道:"在下編修廳李固,字素心,與賈大人同年中舉。"
寶玉連忙起身還禮。
兩人正寒暄間,忽聽外面一陣喧嘩。一個小太監匆匆跑來:"聖駕将至,諸位大人速去院門迎候!"
衆人慌忙整理衣冠列隊。不多時,皇帝乘步辇而來,身後跟着幾位大臣。周汝成跪奏:"翰林院全體恭迎聖駕。"
皇帝目光掃過衆人,在寶玉身上停留片刻,笑道:"朕今日來查《永樂大典》重修進度,不必多禮。"又對寶玉道,"賈卿初來可還适應?"
寶玉伏地回答:"蒙聖上垂問,微臣定當盡心竭力。"
皇帝點點頭,在衆人簇擁下往藏書樓去了。待聖駕遠去,同僚們看寶玉的眼神又添了幾分複雜。李纨低聲道:"賈大人簡在帝心,可喜可賀。"
寶玉卻暗自警惕。皇帝特意問候,看似恩寵,實則将他置于風口浪尖。果然,下午工作時,他明顯感覺到周圍氣氛更加微妙,有人刻意避開與他交談,也有人突然熱情過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