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時散值,寶玉婉拒了幾位同僚吃酒的邀請,徑直回府。剛進院門,就見黛玉站在廊下等候,手中捧着一個手爐。
"怎麼站在風口裡?"寶玉快步上前,握住她冰涼的手指。
黛玉微笑:"算着時辰你也該回來了。"她仔細端詳丈夫神色,"首日如何?"
寶玉搖頭苦笑:"比想象的複雜。"将今日種種細細道來,唯獨隐去了北靜王的警告。
黛玉聽完,沉吟道:"那張修遠分明是要引你作詩,若作得好,說你炫耀才學;作得不好,更可大肆嘲笑。你避而不答是對的。"又蹙眉,"不過你提及他那首《詠史》...從何而知?"
寶玉支吾道:"聽山長提起過。"連忙岔開話題,"今日聖上突然駕臨,特意問了我幾句話。"
黛玉眼中閃過一絲憂色:"這是将你放在火上烤啊。"她忽然壓低聲音,"我聽紫鵑說,今日娘去了趟忠順王府..."
寶玉心頭一跳。忠順王府與賈府素來不睦,娘去忠順王府,必有蹊跷。正欲細問,忽見茗煙匆匆跑來:"二爺,四皇子府上送來帖子,邀您明日過府一叙。"
黛玉與寶玉對視一眼,都看到對方眼中的警覺。四皇子與元春...這其中的政治意味不言而喻。
次日清晨,寶玉剛踏入翰林院,就聽見一陣吟誦聲:"'翠蓋亭亭承玉露,紅妝冉冉映霞绡'...賈大人這首《詠荷》當真絕妙!"
隻見張修遠手持一紙,正與幾個同僚高聲談論。見寶玉進來,他笑容滿面地迎上:"賈大人來得正好。昨日大雪,我等想起大人詩才,不如即興一首《春雪》?"
寶玉心知這是又一次試探。前世記憶裡,像張修遠這類人最善捧殺,當被他捧得忘乎所以,而後就能抓住把柄參奏。他正欲推辭,忽聽身後一個蒼老的聲音道:"好提議。老夫也想聽聽賈庶吉士的新作。"
回頭見周汝成不知何時已站在廊下,目光灼灼地看着他。周圍同僚也紛紛圍攏,顯然是有備而來。
寶玉暗歎一聲。看來今日不吟不行了。他望向院中積雪,略一沉吟:
"凍雲殘雪滿皇州,柳色初黃未入樓。
别有玉壺承露冷,無人解作剡溪遊。"
詩罷,院中一片寂靜。周汝成眼中精光一閃,撫須道:"'玉壺承露冷'...好句。不寫雪而雪意自見。"他意味深長地看了張修遠一眼,"比某些人堆砌辭藻的強多了。"
張修遠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幾個原本等着看笑話的同僚也紛紛改口稱贊。寶玉謙遜幾句,借口校勘文書匆匆離開。
午休時分,李固悄悄跟來:"賈大人今日那首詩,怕是得罪人了。張修遠昨日剛作了一首《詠雪》,正自鳴得意呢。"
寶玉苦笑:"我本無意..."
"在下明白。"李纨低聲道,"隻是提醒大人,張修遠與十二皇子過從甚密。近日十二皇子與忠順王府..."話未說完,忽見張修遠遠遠走來,連忙噤聲。
下午整理文書時,寶玉發現幾份重要奏折不知所蹤。詢問書吏,對方支支吾吾說是張大人借去了。寶玉心下了然,這是故意給他工作使絆子。因而隻好去尋張遠修,自然是被為難了一番。
散值前,周汝成突然召見:"賈庶吉士,從明日起你調去制诰廳,協助起草诏書。"又意味深長地補充,"聖上親自點的名。"
這消息如一塊石頭投入平靜的湖面。制诰廳接觸機密,非皇帝親信不得入。寶玉謝恩退出,心中卻無半分喜悅——這分明是把他往政治漩渦中心推。
回府路上,北靜王府的人又悄然出現,遞上一張字條:"四皇子府之約,可稱病不赴。近日風波将起,靜觀為妙。"
到家時,黛玉正在書房臨帖。見寶玉神色凝重,她放下毛筆:"出事了?"
寶玉将字條遞給她,又将今日種種道來。黛玉聽完,沉思良久:"四皇子與十二皇子之争已趨白熱化。你如今身份敏感,一動不如一靜。"
正說着,襲人匆匆進來:"二爺,宮裡來人了,說是元春姑娘...不,側妃娘娘派人送東西來。"
來的是元春的貼身丫鬟抱琴,捧着一個小包袱:"娘娘命奴婢務必親手交給寶二爺。"待衆人退下,她從包袱中取出一封信,低聲道,"娘娘說,請二爺看完即焚。"
信中隻有寥寥數語:"聖體違和,諸王躁動。十二結連忠順,欲借五公主婚事生事。弟宜韬光養晦,勿涉黨争。四皇子處我已周旋,可暫避。"
寶玉将信在燭火上點燃,看着它化為灰燼。窗外,暮色沉沉,一場大雪又悄然降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