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午後,賈寶玉命人在庭院中支起秋千架。紫藤花架下,林黛玉輕提裙裾坐上去,繡鞋輕點地面。賈寶玉在身後緩緩推送,看她鬓邊珠翠随着晃動輕響,笑聲混着花香飄散在春日暖陽裡。
“再高些!”林黛玉張開雙臂,發絲飛揚間,恍惚回到了幼時。那時她也是這般蕩着秋千,父親站在一旁含笑叮囑小心。而如今,身旁換了溫柔守護的人,卻同樣讓她安心。
暮色漸濃時,二人并肩坐在廊下。賈寶玉将披風輕輕給她披上,望着天邊最後一抹晚霞道:“明日帶你去湖上泛舟,聽說瘦西湖的荷花開了些,我們去尋最早綻放的那朵。”林黛玉靠在他肩頭,聽着他絮絮說着往後的打算,隻覺心底滿是溫熱,連晚風都變得格外溫柔。
翌日,晨光透過湘妃竹簾灑進内室,林黛玉倚在妝奁前,見鏡中自己面色紅潤,連眼角的疲态都褪盡了。正簪着珠花,忽聽得門外傳來腳步聲,回頭便見賈寶玉捧着新采的荷花進來,藕荷色長衫沾着朝露,鬓邊還别着片翠綠的荷葉。
“早朝散得早,特意繞去碼頭買的。”他将荷花插進水盂,目光在她身上逡巡,“昨夜睡得可好?晨起可有咳嗽?”
林黛玉放下銀梳,起身握住他微涼的手:“你且坐下,我有話說。”見他緊繃着脊背落座,又取來軟墊墊在他腰後,“這些日子你推了多少公務,連同僚邀約都不應。如今我大好,總不能讓你為我耽誤前程。”
賈寶玉喉頭微動,近來卻是忙,茗煙幾次提到那些屬下哀怨的眼神,可隻要一閉眼,便想起那日她決絕的神情,手腕上的傷痕仿佛還在灼痛。
“我不放心。”他反握住她的手,指腹摩挲着她腕間淡青色血管,“汪如龍雖倒了,難保不會有第二個、第三個……”話音戛然而止,他忽然驚覺失言,慌忙去看她臉色。
林黛玉卻未如往日般敏感,反而輕輕歎了口氣:“你總将過錯往自己身上攬。若不是我性子執拗,也不會……”她頓了頓,将頭靠在他肩頭,“可往後,我既已決意好好活着,便不會再做傻事。你若真為我好,就安心去做事——總不能讓旁人說,我離了你賈大人,連路都不會走了。”
窗外傳來幾聲鳥叫,午日的燥熱漸漸漫進屋内。賈寶玉望着她認真的眉眼,想起昨夜批閱公文時,瞥見案頭周大夫留下的醫書,扉頁上寫着“心病還須心藥醫”。或許,他的過度緊張,何嘗不是另一種枷鎖?
“那我隻應下明日的河防會議。”他妥協道,指尖拂過她耳畔碎發,“但若覺得煩悶,立刻讓人去衙門喚我。還有三餐定要按時用,午睡也不可省……”
“知道啦!”林黛玉笑着打斷他,起身取過案上的賬本,“你瞧,我今日便要與紫鵑盤點春裝花銷,再讓廚房做你愛吃的荷葉雞。倒是你——”她突然湊近,鼻尖幾乎要碰到他,“快點去處理公事。”
賈寶玉被逗得笑出聲,攬着她轉了個圈。陽光落在她飛揚的裙裾上,映得滿室生輝。可當他轉身去書房整理文書時,笑意卻漸漸從眼底褪去。案頭擺着尚未批複的密函,江南又有鹽商暗中勾結的消息讓他握筆的手微微收緊。
财帛從來動人心,死了一個汪如龍也沒有關系,還有很多藏在暗處的汪如龍,都在等待時機,死灰複燃。
賈寶玉突然覺得有些累,他的心過于清高了,可這時間恐怕并非非黑即白的。然而遠遠望見院窗内,林黛玉正與紫鵑說笑,案上攤着裁好的衣料,燭光将她的影子投在紗簾上,輕輕晃動。他立在廊下許久,才悄然轉身。或許,唯有将這豺狼環伺的世道清掃幹淨,才能真正給她一方安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