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黛玉的身體還未大好,賈寶玉又病倒了。
紫鵑端着藥碗站在廊下,看着窗内那個單薄的身影。黛玉正俯身為床上的寶玉更換額上的冰帕,她蒼白的手指在賈寶玉滾燙的額頭與冰帕之間流連,像一隻徘徊不去的白蝶。
"夫人,該喝藥了。"紫鵑輕叩門扉。
黛玉頭也不回地擺擺手:"先放着吧,老爺的燒又起來了。"
紫鵑默默将藥碗放在小幾上,看着林黛玉忙碌的背影,滿是心疼,自三日前賈寶玉突然昏倒,這位素來病弱的姑娘竟爆發出驚人的毅力,日夜不休地守在床前,親自嘗藥、把脈、更換冰帕,仿佛要将自己最後一絲精氣都榨幹。
"雪雁說您昨夜又沒合眼。"紫鵑輕聲道,"這樣下去,您會撐不住的。"
黛玉終于轉過身來,紫鵑心頭一震——那張原本就小巧的臉如今瘦得隻剩下一雙大眼睛,眼下泛着病态的潮紅。
"我若倒了,還有大夫。"黛玉聲音輕得像羽毛,"可他若有個好歹..."她看向床上昏迷不醒的寶玉,喉頭動了動,"紫鵑,你說奇不奇怪?老爺身子一向健朗,怎會突然就..."
紫鵑走近床前,目光落在寶玉空蕩蕩的脖頸處——那裡本該挂着通靈寶玉。她若有所思:"夫人,老爺昏倒前,可有什麼異狀?"
黛玉蹙眉思索:"就是總說睡不安穩,夢裡常聽見惠兒哭..."她突然掩住嘴,"莫不是..."
二人目光同時投向牆上挂着的地圖——從梨花縣到京城,那條商隊走過的路線蜿蜒如蛇。
"我這就派人快馬加鞭去京城打聽小主子的消息。"紫鵑轉身欲走,卻被黛玉拉住衣袖。
"等等。"黛玉從枕下取出一個錦囊,"若真是...把這個交給惠兒。"
紫鵑打開一看,裡面是一縷用紅繩系着的青絲——黛玉的頭發。
當夜,梨花縣衙内一片寂靜。三更時分,景山獨自來到寶玉床前,從袖中取出七盞銅制小油燈,按北鬥七星方位擺在床周。他從懷中掏出一道黃符,指尖輕抖,符紙無火自燃,依次點亮七盞油燈。
"七星續命,魂兮歸來。"景山低聲念誦,燈光映照下,他的影子在牆上扭曲變形,竟似有雙翼展開。
床上的寶玉突然劇烈顫抖,嘴唇翕動似要說話。景山急忙俯身,隻聽寶玉含糊道:"惠兒...别怕...爹在這兒..."
與此同時,千裡之外的榮國府内,賈惠正從噩夢中驚醒。
"爹爹!"小男孩赤腳跳下床,直奔書房。守夜的丫鬟連忙追上:"小少爺,這麼晚了……"
賈惠不理,徑直推開書房門,指着牆上挂着的寶玉畫像:"爹爹剛才說話了!他說'惠兒别怕'!"
丫鬟面面相觑,畫中的寶玉隻是微笑,哪曾開口?
賈惠卻堅信不疑,他爬上椅子,小心翼翼地從頸間取下通靈寶玉,踮腳将它貼在畫像中寶玉的胸口:"爹爹的玉還給你,你快回來吧..."
說來也怪,那玉一貼近畫像,竟泛起微微青光,映得滿室生輝。丫鬟們吓得跪倒在地,唯有賈惠睜大眼睛,仿佛看見了什麼奇景。
"爹爹說,娘親在哭。"賈惠突然轉頭對奶娘道,"快去告訴祖母,我要給娘親寫信!"
梨花縣衙内,七盞油燈突然同時爆出燈花。景山猛地擡頭,隻見寶玉額上滲出細密汗珠,呼吸竟平穩了些。
"玉兒..."寶玉唇間溢出一聲輕喚。
一直守在門外的黛玉聞聲沖進來,撲到床前:"我在這兒!寶玉,我在這兒!"
寶玉的眼皮輕輕顫動,卻終究沒能睜開。但黛玉已經喜極而泣——這是三天來丈夫第一次有意識的反應。
"景大人,他是不是..."黛玉仰起淚眼,卻見景山面色凝重地望着窗外。
"夫人請看。"他指向院中那株老梨樹。
黛玉順着他手指方向看去,不由得捂住嘴——寒冬臘月,那梨樹竟開滿了花,雪白的花瓣在月光下瑩瑩生輝,宛如一場不合時宜的春雪。
"這是..."
景山輕聲道:"天地有感,吉兆也。"
三日後,京城快馬送回賈惠的親筆信——如果那些歪歪扭扭的墨團能稱作"字"的話。随信還有一個小包裹,裡面裝着通靈寶玉和一幅稚嫩的畫:三個小人手拉着手,上方是歪斜的"爹娘惠"三字。
黛玉将玉佩戴回寶玉頸間,又展開那幅畫給他看:"你瞧,惠兒會寫咱們的名字了。"
就在玉佩歸位的那一刻,床上的寶玉突然長吸一口氣,眼皮劇烈顫動。黛玉驚呼一聲,連忙握住他的手:"寶玉?寶玉!"
寶玉緩緩睜開眼,目光茫然地掃過房間,最後定格在黛玉臉上。他嘴唇動了動,聲音虛弱卻清晰:"玉兒...我夢見惠兒了...他長高了..."
黛玉淚如雨下,将丈夫的手貼在自己臉頰:"我知道...我知道..."
門外,景山靜靜看着這一幕,悄然合上門扉。他擡頭望向院中那株梨樹——不知何時,滿樹梨花已凋零殆盡,仿佛一場轉瞬即逝的夢。
當夜,寶玉精神稍好,靠在床頭喝粥。黛玉執意要親自喂他,二人你一口我一口,倒像回到了年少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