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涼如水。
黑色的保姆車停在寂靜的地下停車場,火光驟然亮起,隻是一星子,很快便黯淡下去,如同被飛蛾遮蓋住。
孤獨的綠色,油漆的線條在白牆上蔓延到遠處,帶來地面的刺鼻味道。
黑發倒在皮革靠枕上,那雙眼睛淡漠如被灼燒着翅膀的蝴蝶,沒有痛感,隻留給鏡頭最後的稠靡。
李鵬程在車外熄滅了煙,手裡的屏幕光線也暗下去。
随後是窸窸窣窣的上車聲,李鵬程的皮衣質量很差,因為最近他手裡緊,老婆舍不得裝點門面的好衣服被随便糟蹋,總是囑托他先穿便宜的舊衣服。
很長的一聲歎息,如果後面坐着的不是傅尋硯,那麼聽來就是死刑的宣判。
“所以歐瑞的意思也是服軟?”
李鵬程不語,從後視鏡看那個将頭伸出車外的青年。他有一顆堅韌的心,但夜風中看起來格外憂郁脆弱。
李鵬程低聲,“沒有那麼絕對,隻是建議你穩住他。顧廷川挺會瞞的,在他自爆前我們都沒想到他在國内那麼有人脈。”
呵。傅尋硯的手指插入發絲,黑與白的反差眩暈人的視線。
李鵬程啟動了車子,輪胎碾壓過地面留下痕迹,壓過灰塵和幼小的蟲子的屍體,加快它們被分解的進程。
“我不會同意的。”
他的嗓音很多變,唯獨那種浸潤在最底層的疏離不變,由于情緒的糟糕,冷淡感取代了清亮,少許低沉像香水的後調散發出來。
“我是有野心,但不會願意付出這樣的代價。”
李鵬程不理解,琢磨了一下力争以最緩和的語氣來和傅尋硯談論這件事。
“但是……你得明白這個圈子的規則,太過剛硬就易折,混了那麼久我就沒看見一個不同流合污的有好下場。”
“這件事本質上不違法不犯罪,甚至不傷害他人,隻是……要你自己付出一點點代價而已。”
“這裡面操作空間也很多嘛,也不是非要你和他有什麼深入關系,你就答應他,玩幾個月,等他膩了自然會放手找新人。”
“他得到了快樂你得到了資源,有什麼不好呢?你現在拒絕,還是太年輕……”
“我不是來請你對我說教的,李哥。”傅尋硯第一次在李鵬程面前展露自己的棱角,他的視線冰涼,比窗外的夜色更甚。
“如果是一個月前,你說這些我會勉強自己聽着,哪怕想嘔吐也不會阻止你,但現在不一樣了不是嗎?你需要我為你賺錢,那麼你最好就不要試圖踩踏我的底線。”
上周目李鵬程對傅尋硯和江瀚說不上盡心,雖然能力很強,但他實在算不是什麼好人,他是個利益至上者。
因為這一點,所以傅尋硯和江瀚曾經被犧牲;但也因為這一點,傅尋硯這輩子很好拿捏他。
所以他帶着他出走,願意讓他繼續擔任經紀人。
傅尋硯盯着駕駛座上的人,“賺錢的方式很多,少他顧廷川的資源難道我就會窮困潦倒嗎?既然沒有走到山窮水盡的一步,我并不想以自己的自由和快樂做交換。”
“當面前有很多路的時候,我不會非要選看起來更亮的那條而讓自己受泥濘折磨;我會選那些看不清遠方但至少能讓我現在走得快樂的路。”
李鵬程想罵他,想把他罵醒,可一看到那張臉,他又說不出話來了。
那個青年的臉,總是有那樣一種魔力,當與他對峙時,人們不忍心說任何重話。
瓷白色在燈光的映照下像是玉器,輕觸即碎。懂行的人會選擇遠觀,隻有冒進者才會想要亵玩。
可李鵬程的理智拽着他,不讓他為了什麼單純和正直,去犧牲唾手可及的富貴。
“好啊。”李鵬程壓抑着怒火,“那你說說看,怎麼應對顧廷川的責難?他最後的話不是明擺着不會善了嗎?”
“ok,我理解你不貪圖他的資源,但你能接受因此遭到刁難嗎?甚至葬送整個職業生涯?”
誘惑可以抵抗,因為它隻是讓你得不到還未得到的;但威脅不一樣,它會令你失去現有的。
這就是李鵬程的疑慮,同時他也不認為傅尋硯已經做到了面對後者的準備,他認為傅尋硯隻是一腔熱血沖昏了頭腦。
“李哥。”
青年的眸中露出些許疑惑,單純無辜,似乎沒有經曆剛剛的分歧,落在李鵬程身上的視線輕如月光。
“為什麼呢?”
什麼為什麼?
“你在考慮我的事情時,似乎突然失去了你所應當具備的能力。”
“在我堅決不同意答應顧廷川後,你應該為我提供解決方案不是嗎?為什麼你卻完全不考慮這個前提,還是一味勸我接受?”
李鵬程如遭重擊,下意識踩了刹車。
保姆車突兀地停在了空曠無人的道路中央,緊急刹車帶來的慣性讓兩人差點撞上前面。
李鵬程的手在方向盤上抓得用力,青筋鼓起,整個人睜着眼,微微張開了嘴,像是突然被點醒。
寂寞的車暫停在路上,任由月光照耀。
好半晌,李鵬程低聲,“你說的對。”
車輛再度啟動,李鵬程卻沒再說屁話。
他正在反思。
在寶音的權力鬥争中,他其實瀕臨潰敗,是傅尋硯創造了機會帶着他離開,避免了那個顯而易見的失敗結局。
傅尋硯的價值讓他成功對接到了歐瑞,可寶音事件到底給他留下了創傷,李鵬程變得有些怯懦,他的方案不再如以前那麼直進,而是顯得保守。
可是傅尋硯真的還不能給他底氣嗎?
不,傅尋硯的表現給足了他底氣,作為一個合格的經紀人,他不該囿于失敗而畏手畏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