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喜轎回到聽雪宮,阮含璋在宮門口下轎,紅袖還挺機敏,忙上前用紅封感謝小柳公公。
小柳公公打了個千,說了幾句吉祥話,便帶着迎喜轎離開了。
守門的小黃門瞧見她回來,立即上前道喜:“恭喜才人,才人步步高升,吉祥如意。”
阮含璋又給了一個眼神,紅袖再度上前打賞。
一時間,氣氛很是歡鬧。
不過剛一跨進聽雪宮,所有人立即低眉順眼,大氣都不敢喘了。
慕容婕妤是四載前入宮的,她出身漠北定羌部,是大族長的女兒,一入宮便被封為從六品才人,短短四年,便從小主成為中位娘娘,後來一路高升,成為正三品婕妤。
這般榮寵,不僅因漠北定羌部歸順大楚,一直努力維護邊疆和平,也因慕容婕妤明豔高挑,是個活潑開朗的直爽美人。
之前宮中,最得寵的便是徐德妃、周宜妃、慕容婕妤和司徒才人。
不過今年新歲之後,慕容婕妤染了風寒,斷斷續續沒有康複,她生病後脾氣暴躁,不喜有多餘吵鬧聲音,整個聽雪宮都不敢造次。
便是前頭入宮的衛寶林都安安靜靜,幾乎不在外走動。
想要回棠梨閣,必須要從前殿的遊廊路過,穿過垂花門才能到達後殿。
兩人輕手輕腳,迅速從遊廊一側前行。
阮含璋本就勞累一夜,此刻不僅腰疼,腿也一直打顫,她強撐着精神,一直努力挺直腰背,不讓旁人看出絲毫端倪。
就在兩人即将抵達垂花門前時,一道低沉的嗓音響起:“阮才人,你好大的膽子,居然不去同婕妤娘娘謝恩?”
慕容婕妤是聽雪宮的主位,也是阮含璋的主位,她昨日頭一次侍寝,按照慣例,今日要同慕容婕妤請安,感謝慕容婕妤往日的關照。
說話之人,便是慕容婕妤身邊的紐姑姑。
阮含璋擡起眼眸,往前殿瞧去,一片疏影搖曳,丹桂叢中,站着一個高挑身影。
紐姑姑也是定羌族人,她眉目深擴,鼻梁高挺,那雙深藍色的眸子同中原人有些迥異,一眼就能看出是漠北族裔。
阮含璋心中微歎,知道一時半刻不能回去休息,隻得咬牙撐住,對紐姑姑笑道:“昨日來給娘娘請安,娘娘正病着,妾意外打擾娘娘安寝,心中十分愧疚,今日便不敢叨唠。”
她聲音輕靈,不徐不疾,不因侍寝而得意洋洋,反而沉穩大方。
“倒是沒想到,不過一夜功夫,娘娘的病就好轉了。”
阮含璋乃是大家閨秀,毓質名門,即便如今份位比慕容婕妤低得多,但骨子裡的傲氣是不能丢的。
紐姑姑深深看她一眼,中原官話說的極好。
她倒也很會找補:“婕妤娘娘一貫溫柔和煦,知道才人小主今日定是累極,不想讓小主來回走動,便強打精神起身,讓小主請安過後便不用再來。”
聽聽,真是個極溫柔的好人。
阮含璋挑了挑眉,面上有些無奈,她看了一眼紅袖,紅袖便忙扶着她往前殿行來。
“既然如此,妾便叨唠娘娘了。”
等她跨入前殿大門,一股苦澀的藥味便撲面而來,殿中宮燈昏暗,隔窗低低垂着,遮擋了一整日的暖陽。
宮中景物沉寂在昏暗的寂靜中,猶如蟄伏在黑暗中的怪獸,似乎隻等一個時機。
阮含璋下意識用帕子掩住口鼻,瞥見紐姑姑沉了臉,才道:“哎呀,屋裡這般昏暗,娘娘如何能養好病?你們可别趁着娘娘生病不用心伺候。”
進了寝殿,紐姑姑也不再端着笑臉,聽到這一句,不陰不陽道:“聽雪宮的差事,就不勞煩才人小主費心了。”
才人小主四個字咬得很重,意在提醒她的身份。
阮含璋的眼力極好,在這昏暗的寝殿中,她其實也能行走如常,不過此刻她佯裝不适,走起來便磕磕絆絆,好半天才踏入寝殿中。
青紗帳搖曳,寝殿中燈火明明滅滅,晝夜不分。
隻有牆角點燃一盞微弱的宮燈,微微照耀出黑霧中的靜谧景色。
阮含璋跟着紐姑姑來到拔步床前,擡眸就看到一雙明亮的眼。
慕容婕妤半靠在床榻邊,她身上蓋着錦被,一頭深棕色的長發披散,垂落在臉頰邊。
即便身處病中,也依舊是明眸皓齒的異域美人。
紐姑姑眉眼下垂,一抹淩厲閃過:“還不給婕妤娘娘請安?”
阮含璋面上閃過一抹憤懑,張嘴想要說些什麼,可擡頭對上慕容婕妤那雙深藍的眼眸,最終還是不甘不願地跪倒在地。
按照宮規,下位小主面見主位娘娘時,應行大禮。
“見過婕妤娘娘,娘娘福壽康健,萬福金安。”
慕容婕妤借着病弱,佯裝沒聽見她的請安聲音,她安靜靠在床邊,沒有言語。
她明顯是要故意磋磨人,地上連蒲團都沒放,也一直不叫起,阮含璋跪了片刻就有些受不住。
昨夜裡景華琰那般折騰,即便是阮含璋也實在有些疲累,又跪了這一時片刻,就更覺得渾身都疼了。
紅袖平日沉穩,卻并不蠢笨,她見阮含璋纖細單薄的身子晃了晃,忙膝行上前,伸手扶住她。
“小主,您沒事吧?若要是病了可如何是好?”
這話是說給慕容婕妤說的。
紐姑姑拉着臉,并不去看主仆二人,隻盯着慕容婕妤瞧。
慕容婕妤似乎在淺眠,聽到紅袖的話才微微擡起眼眸,看向阮含璋。
“妹妹怎麼還跪着?”
她的聲音異常沙啞,不過短短幾個字,卻似越過千重石山,粗粝嘶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