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淵閣内,燭火搖曳,映得滿室生輝,殿門緊閉,殿内無其他閑雜人等。殿内陳設古樸雅緻,先帝過世後宋良卿并沒有對這裡做任何改動。
宋良卿端坐在龍椅上,手中握着一份奏折,眉頭緊鎖似在思考。
坐在一旁的宋子雲臉色不佳,目光呆愣地落在角落裡擺着一架古琴,這是兒時她和宋良卿曾經最喜歡的地方,先帝時常坐在此處撫琴,他倆則在一旁玩鬧,歡聲笑語猶在耳畔,一切好像昨天才發生過似地。
瞧見長姐如此神态,宋良卿也觸景生情陷入回憶,一時間倆人相顧無言落寞地對坐着。
香爐青煙袅袅蜿蜒而上,少年天子目光轉向窗外。遠處山巒起伏,暮霭沉沉,仿佛一幅水墨畫。他執起茶杯,淺酌一口。茶香清冽,帶着竹葉的清香,讓他想起了小時候,父皇也是這樣,總愛在文淵閣煮茶。
他何時能像父王那樣……
姐弟倆傷心地坐了片刻,宋良卿思緒又回了神,目色漸沉,“長姐,如今楚先生不點頭,翰林院院士之職無論如何也輪不到柳昱堂身上。我們該如何是好?”
“我再想想法子。”宋子雲問道,“楚先生依舊在病中,你這幾日可有派太醫去先生家中?”
“日日去。可朕派去楚府的太醫都被他的管家擋了回來,先生不來上朝,朕總覺得心中空唠唠,說不出的心慌。”
宋子雲何嘗不急,但她是大淵的長公主,是宋良卿的長姐,她不能慌,“陛下莫急。楚先生說過,讓你遇事戒驕戒躁。”
“先生先生,我就是不知道先生的意思才不安。”
宋子雲察覺宋良卿似有難言之隐,“陛下何故如此?”
“長姐有所不知。”宋良卿長歎一聲,目色漸沉迅速掃過案前堆着如小山似地奏折,從最底下抽出一份折子遞給宋子雲。
宋子雲打開折子,隻看了一眼便吓得指尖一松,折子跌在案上濺起硯台上點點墨汁,墨點浸染她的袖口,她卻渾然不知。
這是欽天監呈給陛下的折子,上面隻寫了寥寥數字:臣夜觀天象,月華蒙霧,紫微星暗淡,恐非吉兆。
宋子雲心頭一驚,“欽天監折子你除了給我看還給誰看過?”
“給誰看?”宋良卿哼了一聲,陰恻恻地說道,“這是欽天監密呈給朕的折子,長姐你是除朕之外第一人見。”
宋子雲長長舒了一口氣,緊接着又聽見宋良卿說道,“可才不過短短幾日,整個京城都傳遍了,坊間傳聞紫微星乃帝星,朝中有奸臣蒙蔽聖聽,禍亂朝綱。”
宋子雲彼時才呼出的濁氣一下子竄入肺腑,心口沉悶,“錦衣衛可查出是何人傳出宮牆?”
宋良卿默默地搖搖頭。
宋子雲寬慰道,“陛下倒也不用如此擔憂,這天底下沒有不透風的牆,這皇城的牆更是如此。”
“可楚先生已多日不上朝。”
這才是宋良卿心底最害怕的地方。
宋子雲笑道,“陛下錯怪先生了。我原先也疑惑先生之舉,但方才聽陛下之言才明白先生苦衷。如今京城之中謠言四起,朝中又大都是楚先生的門生故吏,他此番不上朝,也是為了避嫌。”
“長姐是如此看他?朕卻不敢苟同,他是故意不上朝。”
“先生心有四海,斷不會這麼做。”
“長姐過于天真了,他不上朝,他的那些學生把朕當成孩子哄騙,隻顧着對着朕裝傻充愣,”宋良卿看向宋子雲,清澈的目光閃過一絲陰霾,“他是想要朕這個皇位。”
“陛下!”
“長姐,你說會不會真如傳言所說,五年了他想借此告訴我們姐弟倆,這大淵該聽誰的,是不是在提醒我倆大淵該改姓了。”
宋子雲把愁容硬生生地壓了下來,“他不是這樣的人。”
“他不是嗎?”宋良卿憤憤地想,“放眼整個朝廷如今都是他的人,你每每提起讓我親政,他顧左右而言他,就連你想要為我拉攏那個柳昱堂也被他的學生給攪和黃了,你還敢說他沒有那樣的心思?”
宋子雲說道,“弟弟,楚先生不會這樣做,你千萬别聽奸人挑撥。”
“奸人?欽天監說朝中有奸臣蒙蔽聖聽,禍亂朝綱。”宋良卿将手中茶盞重重地摔在桌上,“長姐,你說這個奸人是何人?”
宋子雲無法回答這個問題,宋良卿繼續說道,“就算他不這麼想,他身後的那些人呢!”
“弟弟,楚墨珣若想趁人之危,五年前就能這麼做,為何還要等到現在?”
“五年前他羽翼未豐,如今卻不同。”宋良卿問道,“若非如此,為何他不上朝,我們姐弟倆就舉步艱難?朕看他是想成為第二個高廉。”
“不,不會的。陛下多慮了。”
宋良卿問道,“長姐,若是你如此信他,那不妨啟用楚墨珣舉薦之人做翰林院院士。”
“不行。”宋子雲說道,“翰林院向來代表天下學子,若翰林院院士是陛下的人,便可代表天下學子上書讓陛下親政。”
“楚墨珣怎麼可能想讓朕親政呢,他巴不得朕受制于他。”
“弟弟,切不可妄言。”
“長姐,朕并沒有胡說,每次你同他商量要朕親政,他總以未到時候這樣的借口搪塞你,你說朕如何能信他?朕若是像漢元帝那般沉迷酒色也就罷了,可朕不想如此!”
宋良卿差不多和宋子雲一般高,可畢竟還是個孩子,在大臣面前擺聖威,可在宋子雲面前他無論如何是裝不下去,“長姐,我該如何是好?”
宋子雲看着宋良卿求助的目光,忽覺自家弟弟比前些日子更瘦了些,雙頰凹陷,面色慘白,“陛下不用擔心,長姐一定想出辦法來讓你親政。”
宋良卿看着宋子雲退出文淵閣的背影,薄唇一抿,長姐出落得越發漂亮了,可她眉宇間清灰暗淡,背脊挺得筆直,單薄的肩膀上卻承載着原本應該是他的重擔。
宋良卿眉頭微蹙,“來人。”
一直站立在文淵閣門口待主的清竹走了進來,“陛下。”
“召錦衣衛指揮使進宮。”
“遵旨。”
宋子雲坐在攆轎中,腦中揮之不去的都是折子上月華蒙霧,紫微星暗淡這幾個字。
這兩年投靠楚墨珣的門生故吏越來越多,多到人人都說大淵有兩個皇帝,一個坐皇帝,一個站皇帝。坐皇帝自然是指宋良卿,而這個站皇帝指的是誰不言而喻。
香爐裡的龍涎香熏得她頭疼,擡起一盞濁茶倒入香爐。忽聽得一聲街上一聲吆喝,“本店新釀得三壺月下霜,歡迎進店品嘗。”
宋子雲喃喃地問,“前頭是楚先生的府邸了吧?”
“回殿下的話,是首輔大人的府邸。”
“嗯。”
宋子雲恍若隔世,當年弟弟剛坐上皇位時她可喜歡往楚墨珣府上跑了,每每來楚府總會帶上這裡的月下霜。
月下霜算不上什麼名貴的酒,入口味苦,雖不失清香,但多飲泛酸,楚墨珣曾問過她貴為長公主,為何會喜歡這酒?
“因為它可是叫月下霜啊。”
因為五年前那日他披星戴月而來,冒死闖進寝宮救了她,自此以後除了那高大偉岸的身影,再也沒有其他人走進過她的心。
宋子雲說這話時熱烈地看着楚墨珣,而他隻當她是醉了。
宋子雲淺淺地嗯了一聲便不再說話,侍衛等了半天沒等到吩咐,又問了一句,“殿下可否停轎?”
沒有人能撼動弟弟的皇位,這是父王臨終前交給她的任務,她是大淵的長公主,要保護大淵,保護弟弟。
“停轎。”
楚府前廳。
宋子雲已經記不清多久沒來過這裡,但這裡的陳設都印在她的腦中。
“殿下,”楚之一路小跑從長廊那頭趕來,親切地拉着宋子雲的手,“殿下已經好久未踏足楚府了。”
“楚伯伯,還真是許久未見了。您身體可好?”
楚之是楚墨珣的管家,楚墨珣雖貴為首輔,但衣食住行都十分簡單,這麼多年府上連一個丫鬟也沒有,供他差遣的不過是楚之和另兩個随從。
“好,老奴一切都好。”
宋子雲說道,“我來得匆忙,也沒帶什麼東西。”
楚之委屈巴巴地說道,“殿下果然是許久不曾來了,連話也說得這麼見外,您能來看老奴已是我萬分榮幸,哪裡還要送東西。”
宋子雲親昵地撒嬌,“我就說我空手來,楚伯伯一定不會怪我的。聽說楚先生病了,我來看看他。”
楚之面露難色,“大人前幾日感染風寒,可能是拖了幾日,昨日病氣越發嚴重,病恹恹的也睡不好,殿下你來得不巧,他服了藥才睡下,太醫特意囑咐這藥嗜睡,就是想讓他多睡一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