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唱了一日的戲,多喝了幾杯黃湯,想必二位都累了,休要再胡言亂語,”遲緒一開口,二位都安靜下來,“還是先回府休息一晚。。”
兩位退出暖閣,遲緒一人待在屋内。火爐裡的炭火已經燒滅,隻有些許零星的火星子隐隐地藏在煤渣之下,時不時地亮起小紅點。
遲緒身長九尺,他僵立在圓桌前看着漸漸隐滅的火星子紋絲未動。
平日裡在王府他會着一件長衫,可他不喜長衫,更不愛官服,他隻愛穿玄鐵铠甲,雙肩束上護肩馳騁在遼闊的疆域上。
可綿軟的長衫之下更顯出隐約可見的虬結肌肉,像是邊疆連綿的險峰,而他的雙肩像能扛下邊疆的整座雪山那般寬厚。
遲緒眉眼深陷如鷹隼,下颌的線條鋒利如斷崖,若不是左眉骨上一道舊疤,他算得上是邊疆最俊美的男子,而如今看起來卻有些讓人心驚擔顫。
暖閣門邊的銅鏡裡映出他此刻神情,就連投在地上的影子也帶着幾分煞氣。
遲緒的祖父随先帝打江山,被聖祖皇帝封為鎮北王,全族榮耀世襲罔替。遲緒自小跟着祖父、父親在軍營裡長大,成年之後常年征戰沙場。遲家三代人花了幾十年的心血駐守邊疆,才換來邊疆百姓一世安甯。
遲緒是新一任鎮北王,他本可與宋良卿這位少年天子建立長期的君臣關系,可自這位少年天子登基以來大淵國力日漸強盛,朝廷内總是時不時傳出要裁撤軍隊的消息。
遲緒的祖父老鎮北王的玄鐵甲至今懸在王府祠堂,甲胄心口處鑲着半塊西戎王的金面具,這是老鎮北王至死也忘卻不了的榮耀。
每逢朔風呼嘯,甲片碰撞聲裡總夾雜着胡笳殘音,那是他用敵軍頭骨做的風鈴在響。
……
他們遲家為了大淵為了老宋家付出了多少,犧牲了多少将士們的生命,如今這狗皇帝坐穩江山就要卸磨殺驢,天底下沒有這麼容易的事。
遲緒死死地攥緊拳頭,忽地一陣暖風輕柔地刮過他的手背,讓他想起了一絲溫存妥帖,他心頭掠過一片柔軟,嵌進掌心的手指一下子松了松。
遲緒眼裡閃過一抹身影,剛才還暴躁不安的思緒中摻進了些許擔憂,那女人也下落不明了嗎?
不會的。
京城中不論是誰,沒必要為難一個女人。
可若是他日他舉兵揮師南下,軍臨京城,她會如何看他?
遲緒的目光落在擺放在果盤裡的水蜜桃,一個個圓潤飽滿,看起來鮮嫩多汁,是今日晌午采摘的。
她信裡說她最喜邊疆的水蜜桃,不知她嘗過沒有,那可是跑死幾匹汗血寶馬才在三天之内送到京城的,她是大淵最尊貴的女人,一定會嘗到的。
遲緒推開門看見郦民已在門口等候多時,一見他開門便立刻迎了上去,“将軍可有想通?将軍手握重兵,不必有負擔,我等甘願唯将軍馬首是瞻。”
遲緒停頓了片刻,“如今消息不明,還是等京城那有了确切的消息,我等再做打算。”
郦民懈下一口氣,頹然地退到一旁不再作聲。
鎮北王府的戲台上又開始唱着,那些戲子們在遲緒喜怒無常的臉色下完成了一幕一幕的戲。
夜幕降臨時,鎮北王府又收到了第二份信箋。
淮北看了信箋之後長舒一口氣,“真是搞了個烏龍,是宋子雲去麓山途中出了事。”
遲緒端起茶杯的手一頓,碰上了丫鬟端上來的果盤,一隻鮮嫩的水蜜桃順着果盤滾落下來摔成兩半,桃汁濺了一地。
半空中的茶杯被甩了出去砸在丫鬟頭上。
那丫鬟被吓得跪在地上,額頭重重砸在地上,整個人都在抖,“将軍恕罪,将軍恕罪。”
郦民知遲緒是在怪他之前的沖動,又礙于不能對他發火才朝這丫鬟出氣,他立刻對着遲緒行跪拜之禮,“都怪屬下沖動行事,險些釀成大禍。”
遲緒擡了擡手,“不怪民叔,你不必自責。要怪就怪楚墨珣封鎖了京城的消息,不然以我在朝廷的内線得知消息也不會晚了幾天。”
淮北說道,“将軍說得極是,如此怎麼能怪郦先生呢?郦先生,現在還不是内疚的時候。如今宋子雲也不知是死是活,我們又該如何應對?”
郦民說道,“信箋上說隻遠遠得見宋子雲被秘密擡回公主府,依老臣看來若是長公主死了,為了穩住朝局,楚墨珣必定大張旗鼓地對外說長公主還活着,如今這般隐秘處事悄悄擡回,長公主多半是活着。”
遲緒問道,“先生說的在理。”
郦民說道,“現在正是将軍的時機。”
“時機?”
“如今大淵明面上宋良卿登基為帝,但明眼人都瞧得出來真正手握實權的是首輔楚墨珣和張公主宋子雲。”
遲緒點點頭,“這話郦先生早就對在下說過,在下一直謹記先生的教誨,而那位長公主殿下也一直和在下保持親密的關系。”
“這位長公主殿下能在楚墨珣的眼皮子底下手握如此重權,這女熱不簡單,”郦民說道,“此番将軍更要好好表現。”
遲緒點點頭,“這好辦,我立刻拟折子。”
郦民擺擺手,“光上折子不夠。将軍請附耳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