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淵殿内燈火通明,氣氛卻如同寒冬臘月般滴水成冰。
清竹年邁,今日并未跟着宋良卿一起出宮,他特意囑咐那些小的們伺候宋良卿。今日是中秋佳節又恰逢宋子雲康複,宋良卿出宮時興緻很高,清竹已有多日未曾休息,目送陛下出宮之後和幾位司禮監公公一起嘗了點小酒便躺下歇息。
這幾個時辰清竹睡得很踏實,直到宋良卿回宮。一般宋良卿若是回宮自會有人向他禀報,但奇怪的是陛下一回宮便來到文淵閣,伺候陛下的那幾個小太監個個像是受了驚的兔子都站在文淵閣門口不敢随意走動。
沒有人通報清竹,還是宋良卿嚷嚷喊清竹過來泡茶,清竹踏進文淵閣,見奏章撒了一地,再見宋良卿那張一覽無餘的怒臉,他便覺得不太對勁。
宋良卿面色鐵青地坐在龍椅之上,一言不發,柳昱堂站在他身側,宋子雲坐在一旁直打哈欠,而楚墨珣站立在殿中,清竹剛想搬一張楠木椅子給首輔大人,卻被一個機靈的小太監拉住了手腕。清竹朝着那個小太監使了個眼色,那小太監立刻心領神會,連忙輕輕地搖搖頭。
宋景旭目不斜視提袍走進殿中,手中拿着一個托盤,恭恭敬敬地呈放在宋良卿面前,說道,“陛下,這些皆是查出的證物。”
宋子雲瞥了一眼這托盤上被燒得焦黑已辨不清是何物的東西,宋良卿則眼尖地一眼就瞧出了錦衣衛的腰牌,他大聲質問楚墨珣,“首輔大人是否要一同上前來看看這些證物?”
“回陛下的話,臣不看。”
宋良卿又問,“首輔大人難道就不想說些什麼?”
“回陛下的話,臣無話可說。”
宋良卿又問了楚墨珣幾個關于幕後主使的問題,楚墨珣均以沉默相對。氣得宋良卿直拍桌子。
“當朝首輔竟對如此大事避而不談?”
宋良卿眼見楚墨珣一副引頸受戳的模樣就氣不打一處來,“兄長,你派人好好審問陸魏林,朕與長姐、首輔就在此處等着,不審出個子醜寅卯來,誰都别想走。”
宋子雲慵懶地打了個哈欠,一雙嬌羞的美眸眨了眨,靈動濃密的睫毛跟着眼皮一起垂下,暖光之下顯得并沒有多少怒意,“審,陛下說要審就必須審。”
宋景旭道,“遵旨。”
文淵閣内的氣氛怪異極了,少年天子怒不可遏,秦王戰戰兢兢唯唯諾諾,可真正關鍵的當事人宋子雲和楚墨珣倒真跟沒事人似地。
宋子雲忽地開口,“既然要審,本宮也想問問秦王?”
宋景旭還未開口回複,宋良卿先問道,“長姐要問兄長問什麼?”
“反正閑着也是閑着。”宋子雲端起茶碗,碗蓋沿着茶碗沿撇去茶葉,“本宮就問幾句。”
宋景旭站得筆直,“長姐請問。”
宋子雲抿了一口茶,熱茶滾燙熨入肚中,暖胃又提神,“煩請清竹公公給柳大人磨墨。”
柳昱堂沒料到宋子雲會突然發問,擡眸瞬間習慣性地不悅,但卻未見宋子雲的目光,“長公主殿下想要下官寫什麼?”
宋子雲的眸子溫柔如水看向宋景旭時好似對這位臣弟充滿關愛與感激,“秦王為了本宮的事真是煞費苦心。”
宋景旭素來是知道宋子雲的性子,可沒這麼好糊弄,做好被她盤問的準備,沒想到善解人意的長姐卻如此感激他。
“長姐說得哪裡話,為長姐查明真相是臣弟該做的。”
宋子雲咦了一聲,雙手熱絡地握住宋景旭,“秦王說得輕松,本宮豈會不知?查明殺手之事本就難,再加上是本宮的事,追查幕後主使更是難上加難,秦王受了許多委屈吧?”
宋景旭說道,“臣弟不敢專功,是陛下命臣查明真相,陛下給了臣特赦專權。”
宋良卿點點頭,臉色好看了一些,“長姐不必挂心,你的事就是朕的事,是朕吩咐兄長查辦,誰膽敢阻攔就是抗旨。”
宋子雲望着宋良卿,探究的眸中無意識地流露出一絲溫情,“陛下真是長大了。”
“你是朕的長姐,朕不能失去你。”
“是啊,陛下不能失去本宮,本宮何曾想要離開陛下呢?”宋子雲剛才還動容的目光裡閃過某種果決,她冷冷地問道,“可本宮記得這件事是交由錦衣衛查辦的,難不成是本宮記錯了?”
聰慧如柳昱堂這才明白宋子雲想要他記錄口供,這是獄卒和錦衣衛幹的事,卻讓他這麼一個翰林院出身的官員來幹。
柳昱堂心中不快,又礙于皇命不敢表露,明眸偷偷觀察宋子雲,可這位長公主的注意力完全不在他身上,忽地筆尖之力頓住,墨迹虛化了他漂亮的小楷。
宋子雲食指按壓太陽穴,“本宮記得是那日你倆來我府上探望我時說起這事,本宮意思調查一事還是交給陸魏林對吧……瞧本宮這腦子……那日秦王在場的。”
宋景旭沒料到宋子雲會記起這一茬,“是,長姐記得沒錯。”
“那為何又由秦王接手?”
宋景旭後背繃直,目光一再向上瞟向宋良卿。
宋良卿喊了一聲,“長姐。”不停地給她使眼色,示意她當着出楚墨珣的面揭過這一頁,可宋子雲大抵是真的喝多了,眯縫着眼睛隻等答案。
宋景旭瞧了一眼宋良卿的臉色面色和悅地咳嗽了一聲,“長姐,臣可沒有僭越。”
宋子雲露出笑容,但笑意不及眼底,冷眸失了柔情,“瞧把你給急得,本宮沒這個意思。”
“長姐,”宋良卿心中納悶,平日裡的長姐多數偏幫他,今日大抵是酒喝多了,“錦衣衛遲遲不呈上調查結果,朕等不及了。前幾日兄長找朕提議辦中秋晚宴時朕便把這事交給他,并不是兄長特意為之。”
宋子雲像是酒醉還未醒似地重複道,“哦,秦王要給本宮辦晚宴,本宮怎麼記得是陛下嚷嚷着要給我辦的呢?”
宋景旭臉色一變,宋子雲迷迷糊糊地又擺了擺手,“你倆真是本宮的好弟弟,為了讨本宮開心竟如此大費周章。”
宋景旭的臉色又稍作緩和,宋子雲淺淺喝了一口醒酒湯,“這不重要,秦王可還記得是哪一日進宮向陛下提起辦中秋宴會嗎?”
宋景旭覺得這個問題得細細琢磨才能回答,沒想到宋良卿脫口而出,“長姐真是喝醉了,是五日前,那日朕還派公公去長姐府上傳過口信呢。”
“哦對,我想起來了。”宋子雲扭頭問一直靜立未開口的楚墨珣,“楚先生,關于本宮墜崖之事錦衣衛查了多久?”
原本打算一直靜默到底的楚墨珣忽地開口,“回殿下,少則十日,多則半月。”
“這麼看來錦衣衛确實辦事不利,這半月都未查明的事,秦王的人查了五日就查清楚了?”宋子雲伸出食指指楚墨珣道,“你瞧瞧錦衣衛都幹了什麼事。”
原本衆人都以為楚墨珣會依舊保持沉默,沒料到他竟說道,“殿下教訓的是,錦衣衛失職理應重罰。”
宋子雲眼角餘光瞅向宋良卿,問道,“陛下你說是不是?”
宋良卿雖然年少,但不蠢,他立刻明白了宋子雲話中意思,錦衣衛是大淵最得力的鷹犬,若是錦衣衛查無所獲,便真就是查無所獲。
宋良卿嘴硬說道,“這說明兄長把事放在心上,沒有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