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席金雲朱砂長裙款款站立而起,月白的百鳥鞋立在殿中,欠了欠身柔聲道,“陛下明鑒,本宮也以為首輔大人存着私心。然者,刺殺當朝長公主是一件很簡單容易完成的任務嗎?”
殿内沒有人能回答這個問題,也沒有人能明白宋子雲為何問這個問題,除了楚墨珣,“非也。皇室成員由錦衣衛貼身保護,一天三崗輪換,輪換人員當日才知曉。要在錦衣衛眼皮子底下瞞過所有人悄無聲息地刺殺皇室成員比登天還難。”
宋子雲冷聲說道,“楚墨珣,不要因為你這麼說,本宮就會饒了錦衣衛。”
“是,願殿下責罰。”
宋子雲扭頭站在自家人身邊溫柔地說道,“本宮姑且相信秦王的調查,确系首輔大人幕後主使。”
宋景旭此刻已感受到這把溫柔刀慢慢架在自己脖子上,他趕緊說道,“陛下明鑒,長公主明鑒,臣并未說首輔大人是幕後……”
“哦對,瞧本宮這腦子,下次宮宴也不能喝這麼多了,秦王的證據表明是錦衣衛陸巍林是幕後主使嘛。”宋子雲萬般歉意地看向宋景旭,“若真是陸巍林真有這熊心豹子膽,他為何要動用朝廷的錦衣衛呢?若是稍有差池,這可是誅九族的罪啊。”
柳昱堂的筆頓在紙上,一滴墨迹滴在剛才書寫的蠅頭小楷上暈染成一個墨點,他怔怔地望着眼前的那女子,一整個晚上的宴會,她臉上的妝早就脫了幹淨,隻剩下那張清麗淡雅的臉。柳昱堂忽然覺得他從未認真看過她。
在宋子雲未出事前,柳昱堂曾見識過她懲戒一位手腳不幹淨的宮女,手段狠辣又行事果決當機立斷,任憑那宮女如何求饒,她就是不肯輕饒,吓得宮中太監宮女人人自危。
他瞧見宋子雲那樣明豔的怒意,覺得她沒有體恤民心的秉性,發自内心地不喜歡這樣的女子。可今日,他見識到了另一面的宋子雲,亦或是真正的宋子雲。
不過寥寥數語,便直擊要害。
宋良卿怒氣沖沖地看向跪在地上那人,還是宋景旭快一步反應過來,一把将剛才禀報的小兵拖入殿内,“是何人指示你污蔑首輔大人?還不快如實說來!”
那人眼看着剛才還占上風的情勢單憑長公主幾句雲淡風輕的話便急轉直下,已經吓得說不出話來,趴在地上連連求饒。
“快說,說了朕饒你不死。”
“小人……回陛下的話,沒有人指示。”
宋子雲滿臉嫌惡地看着跪在地上之人,“拖下去杖斃,成全了他這份忠心。”
宋良卿急道,“長姐,此人不能殺,殺了就不知何人污蔑錦衣衛。”
“何人?”宋子雲笑如牡丹初綻,卻總在貝齒将露未露時抿住,像把将出鞘又收回的軟劍,“陛下,民間有句俗語,蒼蠅不叮無縫蛋,若是陛下對首輔大人沒有猜忌,又有何人敢污蔑首輔?”
這句話如同一塊大石堵在宋良卿嘴上一樣,宋子雲雙目如刀剜在那人身上,“拖下去吧,今日不死在文淵閣,他也見不到明日的太陽。”
柳昱堂腦中如驚雷閃過,忽地明白宋子雲那日為何要嚴懲那手腳不幹淨的宮女了。
楚墨珣平靜地說道,“既然臣的嫌疑已洗清,那臣便告退。”
“站住。”宋子雲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怒斥楚墨珣,“本宮讓你走了嗎?”
宋景旭也是怔怔地看着宋子雲,瞬間覺得那個刁蠻任性的長公主又回來了似地,他心中一顫,趴在地上苦苦哀求,“陛下,陛下,請陛下賜臣死罪,是臣失職。”
宋良卿見宋子雲眉目清冷,眼中已有了五分怒意,才意識到這次長姐是真的生氣了,他連忙站在宋景旭身前,“這事不能怪兄長,兄長也是關心則亂。”
宋子雲冷冷說道,“秦王确實有罪。監管不力,被小人利用,罰半年俸祿,禁足一月。”
“謝……謝長姐。”
宋良卿尴尬地打破說道,“既然都說清楚了,那……便……”
“便什麼?”宋子雲冷冷地走到楚墨珣面前,理了理自己的情緒,“楚先生,五年前陛下贈與你的羊脂玉你可曾戴在身上?”
“臣日日都戴在身上。”
“給我。”
宋子雲伸手問楚墨珣要玉佩,宋良卿心慌起來,面色慘白地問道,“長姐,你這是作甚?”
宋子雲捏着這塊溫潤的羊脂玉,笑容凝在嘴角,“宋良卿,你還記得這玉佩是你親自交給首輔的?你可還記得你當時說了什麼?你說感激楚先生舍身相救,你作為帝王許諾君臣永不疑,若有半分猜忌,玉碎人亡。”
宋良卿遲疑地點了點頭。
宋子雲眼神如刀,決絕如冰峰握住楚墨珣遞過來的玉佩狠狠地砸在地上,那塊羊脂玉佩瞬間碎得四分五裂。
“不,長姐!”
宋子雲眸中溫柔消失殆盡,取而代之的是陰冷與放肆,她質問楚墨珣,“當日我失蹤之時你要封鎖消息,陛下不允,你為何不摔?那日你要去内閣批複奏折之時,陛下朝你當衆怒意橫生冷言冷語之時你為何不摔?陸巍林幾天幾夜不眠不休終于在找到我之後昏死過去,今日秦王的人卻在昭獄折磨他,當朝皇帝為了這些莫須有如此苛待功臣,你又為何不摔?楚墨珣,你還是不是大淵的忠臣?”
楚墨珣怔怔地望着宋子雲滿目赤紅,那條朱砂長裙如同炙熱的火焰一般燃燒着,他心中如波濤翻滾,喉結滑動,張嘴時喉嚨幹澀沙啞輕輕地喚了一聲,“羽南。”
“你若摔了砸了,君臣何止猜忌于此。”
話音剛落,兩行熱淚順着清冷的臉流下來,是一幅絕美的畫。宋子雲的一字一句如同鐘鼓一聲一聲咚咚咚地敲在柳昱堂心房上,敲得他的心快要跳出來了。
宋良卿雙膝跪在地上,淚默默地順着臉頰流了下來,他還想像小時候那樣撒嬌伸手拉了拉宋子雲的裙擺,以往隻要他這麼做,宋子雲便會原諒他,可今日卻被她輕輕拂去,“長姐,對不起。”
“你該道歉的不是我。”
宋良卿走到楚墨珣面前,像孩提時那般行師徒之禮,“楚先生,我錯了。”
楚墨珣看着宋良卿,聲音卻向着宋子雲溫和地說道,“陛下還小,凡事得悉心教。”
宋子雲不理會,繼續道,“還有呢?”
宋良卿低頭如犯錯的孩童,“我立刻下旨将陸魏林放出來,他下了昭獄,身上必然有傷,朕……我着太醫去診治一下。”
宋子雲雙唇緊抿,“還有,把我的宋之還給我,我的人輪不到你來審問。”
“長姐,宋之他在你出事時離開,他有重大嫌疑。”
“有何重大嫌疑?”
“他說不清楚他去了哪?單單說是長姐你派出去,卻又不肯說是何任務。”
“他忠于我,為我死守秘密,他有何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