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疆苦寒,砂礫裹着碎雪,在玄鐵甲胄上撞出細密的響,鎮北王府的将士們個個不畏嚴寒值班輪守,按時按點換崗。
遲緒在中殿飲酒作樂,西域葡萄酒潑灑在他的虎皮之上,凝成了一道道蜿蜒似血痕的污迹,盤中擺放着皆是瓜果,他深邃銳利的目光時不時地看向台下領舞的歌姬,可更多的時候停留在那鮮嫩多汁的水蜜桃上。
滿堂歌舞,遲緒身側的丫鬟卻見他單單瞅着水蜜桃,臉上卻無喜悅之色,心中惴惴不安,“鎮北王可是覺得這桃不新鮮?”
“是奴婢的錯,原本以為王不愛吃水蜜桃,也沒有多備下一些新鮮的。”
丫鬟默默地跪下閉上眼睛,等待這位鎮北王狂風暴雨般的怒氣,誰料遲緒隻是淡淡地說了一句,“待明年多備一些。”
丫鬟如釋重負地睜開眼睛,不可置信地望着他。親兵掀開門簾,一隻需兩個丫鬟才能提着的幼鹿被擡進中殿,剛炙烤過的肉香迎面而來,遲緒的目光望着那頭已經被烤焦的鹿頭,不知在想些什麼。
郦明指着中間這頭烤鹿恭維道,“這可是大将軍打的鹿?”
遲緒點點頭,神色淡漠,“原本這頭幼鹿不該死,我打的是一頭母鹿,這頭小鹿見自己母親被箭射中,停留在它身側久久不肯離去,這才被我逮住機會。那母鹿原本是為了保護這幼崽,沒想到這幼崽舍棄不了母鹿,實在過于愚蠢。”
淮北看着那被烤得香氣四溢的幼鹿,目色在燭光映襯下時明時暗,“弱肉強食優勝劣汰,無可厚非。洛凡,你這性子可擔大才。”
“舅舅就會誇我。”
郦明擡起酒杯應承道,“淮北将軍此言不虛,鎮北王的見識與手腕的确是人中上佳,不然我等也不會追随将軍至此。”
淮北湊近壓低聲音對遲緒說道,“我聽聞那日宋子雲挑郎中,一聽是你派去的丘處道士,她便挑進了府,可見她對你還是有些心思的。”
遲緒割鹿肉的刀一頓,酒氣有些上頭,紅暈爬滿他堅毅的臉,想着每次他送去長公主府的珍寶禮物,宋子雲便會寫一封情書由官驿寄到鎮北府,辭藻婉約,情真意切……
遲緒飲下一杯烈酒,滾燙的燒灼感順流而下,攪得他體内一陣悸動,這一次她又會寫什麼給自己呢?
案頭羊脂玉鎮紙下壓着未拆的狼毫筆,筆尖朱砂早已凝成冰棱,他隻當是小女人的愛慕,也從未回過信,這一次他也想寫點什麼給這位大淵第一美人長公主殿下。
戌時三刻,忽有馬蹄聲破開風沙。
郦民笑吟吟地說道,“想來是宋子雲的使者到了,在門外下馬呢。”
不多時門口的親兵掀開門簾大聲說道,“啟禀鎮北王,朝廷使者到!”
一人向遲緒舉杯,“鎮北王,我們是不是該有王妃了?”
在
座的一衆謀士皆笑道,“鎮北王,就連我等都看出長公主心悅你,你何時進宮求陛下下旨賜婚?總不好讓一女子開口求娶吧。”
“我聽聞長公主殿下如今桃李年華,正是求娶的好年華。”
遲緒雖舉起酒杯一飲而盡,“諸位莫要笑本王,殿下乃是大淵長公主,本王豈能攀扯?”
“鎮北王此言差矣,我等聽聞這位長公主漂亮又多情,雖然配我們鎮北王稍稍差了一些,可畢竟是大淵的長公主,要執意嫁給我們的王,我們也勉強接受。”
淮北說道,“爾等休要胡言。八字還沒有一撇呢,吾家侄兒心有四海,豈能被這一女子收了心去。”
“舅舅說得對,不過一女子,豈能拌住我等腳步呢,來,喝酒。”
丫鬟正站在遲緒身側,小心翼翼地給他斟酒,捂着嘴偷笑道,“奴婢看見使者帶了大包小包好幾箱的東西,想來長公主特别看重将軍。”
說罷這謹慎的小丫頭還在觀察遲緒的表情,見他臉上并無怒意才松了一口氣。
遲緒臉上并無喜色,隻是嘴角擡了擡,“将這半頭鹿賞給門外的小兵,你也下去吧。”
禮部的使者踏入中殿,肩頭積雪簌簌墜在柔軟的地毯之上,高亢的聲音響徹中殿,“陛下聖谕,請鎮北王接旨。”
遲緒心中疑惑,面上并未顯露,“臣接旨。”
“鎮北王心系朝廷,尋得如此良才伴長公主左右,朕特此代長姐謝過鎮北王。賜玄鐵蟠龍劍一柄,賜青玉夔紋璧一雙,黃金萬兩。欽此。”
衆人皆跪在地上聽完旨意,紛紛面面相觑,鎮北王眼中劍鞘新淬的冷光漫過使者的眉骨,看得使者心中直發虛。
公公輕輕咳嗽了一聲,“鎮北王為何如此看老奴?”
“臣一時沒反應過來,臣領旨謝恩。”
殿外殘雪依舊,蒼茫天地之間潑下一層又一層的雪砂,恍惚間遲緒隻覺自己呼出的白霧都要結成鐵蒺藜,可門簾掀起時能聽見親兵們酒酣耳熱的笑聲,看來那半隻鹿非常受士兵們的歡迎。
淮北見遲緒表情過于嚴肅,連忙賠笑道,“公公一路走來辛苦了,這些銀子請笑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