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榜剛出,題名的士子們還沒來得及高興,便全被卷進了轟動一時的舞弊案。尚書省本來還在為中榜進士準備官職,也不得不先擱着,反而是探花郎宋渝和二甲第二韓昭得皇帝親封,先得了正六品大理寺丞和從六品大理司直之位。
得了官位,便不好繼續住在驿館,兩人在大理寺不遠的巷子裡租了相鄰的房子,作為臨時居住之所。
二人回到驿館,剛剛收拾好行裝踏出房門,卻見前前後後被圍了個水洩不通。有中榜的,有落第的,全是本次春闱士子。
這陣勢直把韓昭吓了一跳。 “各位這是……”
前面一人朱紅錦袍,卻是今屆狀元郎賀安。 “顧允放話,說要證明我等不如他們高門子弟,多謝韓大人為天下士子平反了。”
她連忙搖頭道:“還未平反,愧不敢當。”
賀安歎道:“我們生來無家族庇護,本來以為一生隻能庸庸碌碌,直到赴京趕考,所求也不過是功名利祿而已。韓大人擊鼓鳴冤,賭上寒窗苦讀求得來的功名,為的卻是我們所有人以後能在朝堂上有一席之地。大人當之無愧啊!”
不愧是狀元郎,這一出擊鼓鳴冤的大戲,當中的利害都被他看得透徹。開科取士是皇帝的意思,皇帝想要培育新貴取代世家之心昭然若揭,但真正掌權的世家重臣又怎會如他所願?她不記得這個狀元郎賀安上一世的仕途如何,但她是記得探花郎宋渝被處處打壓,一直不得重用的。
所以,她把顧允放的厥詞傳得滿城皆知,她在大理寺前擊鼓鳴冤,她要把世家的肮髒和無能暴露于天下人前,她要他們有哪怕一刻的自顧不暇。這樣,他們這些寒門進士,才有喘息之機。
“這一局,我和善言兄是賭上了我們的一切。”她點點頭,鄭重地向門外士子道:“我們一定會查出真相,還天下人一個公道。”
宋渝也在人群中,目光灼然,朝她招了招手。兩人在一衆考生的簇擁下出了驿館。上了馬車,他才笑道:“今日子曜不但名滿天下,更是赢了天下士子的心了!”
“這事要是成了,才說這些……要是敗了,輸的不隻是我們,還有天下士子。”韓昭苦笑。 “沒想到,善言兄和小弟一般的瘋。”
宋渝粲然一笑:“如狀元郎所言,就算中了探花,現在的朝堂根本沒有我們的一席之地。如果不能為民請命,我要這仕途又有何用?”
韓昭血氣翻騰,一把拍住了他的手上。 “好兄弟!”
這隻手,和子曜的人一樣,有些纖弱啊。宋善言心想,如果他們過得了這一關,他定要好好幫他這兄弟補一補。
韓昭自是不知她的好兄弟此時在心裡打的主意。她輕輕揭開車簾,看到的,不是少女懷春的眼神,而是一道道驚豔的、敬佩的,帶着希望的目光。
這些希望,她這一世必不會負。
夜幕初降。
明日便是皇帝給他們十五日之期的第一日,她一大清早便要到大理寺去,還要抽時間借抓藥之名到陳家藥材走上一趟,總之就是,她今晚是應該好好休息的。
但是不知為何,她就是呆呆的站在了殘舊的院子裡,默默地看着夜空。
就這一站,她等來了兩個人,第一個她是料到的,第二個卻完全出了她的意料之外。
“韓大人。”聽見敲門聲,她打開了大門,看見的是正在搔頭的劉适。
劉适沒有高中,飛揚的神采都收起來了,愁眉不展的樣子,好像想說什麼,見得她時卻又不知所措。
韓昭連忙把他領進屋子裡,笑道:“什麼大人前大人後的,我不還是一起到望月樓喝酒聽曲的韓子曜。”
聽見“望月樓”三字,劉适更加愁眉不展了。 “子曜,唉,我有一事,不知怎麼說。”
韓昭挑眉:“哦?”
“那日我們去望月樓的路上,不是看見了韓允從謝府出來嗎?”他頓了頓,才道:“當時子曜還不知道那是誰,我還理所當然的說顧允是謝氏外甥,出入謝府有什麼出奇的。”
她當然知道。她就是知道顧允慣常出入謝府的時辰,才會在那時候經過謝府那條小巷的。
劉适續道:“那時我們三人都看到了,隻是善言和你現在都是大理寺的官員,隻有我身無功名,算是局外人,我想……不如我去做個證吧。”
韓昭大驚道:“既是局外人,逢之為何還要摻合進來?可知這不是一般的案子,是民與官鬥、以下犯上的事,我和善言都是沒有家族庇蔭、也沒有家族責任的人,你在荊州,卻是還有劉氏一門的。”
劉适一臉坦然的看着她,眼中仿佛閃着零星火光:“那日在望月樓聽嶽青雲的一席話,點醒了我。我回到荊州,是遊山玩水、吟詩作對,繼續過着不問世事的逍遙生活,還是寒窗苦讀,背誦孔孟之道,以備下一次不知什麼時候會開的春闱?”
迎上她愕然的目光,續道:“像嶽青雲說的,現世之事還未解決,談何方外逍遙?而這現世之事,眼下便有一件——與其回到荊州,等待不知幾年之後才會到來的機會,不如現在便盡我綿薄之力,去做一件即便身為庶民,也能為天下人做的事!”
韓昭靜靜的聽着,眸中欣賞之色越盛,良久,終于歎了一口氣:“逢之,我為天下士子……多謝你了。”
說罷,深深的彎下了腰,躬身行了一禮。
再說了一番明日到公堂正式作證的話,終于送走劉逢之後,韓昭回到院子裡,繼續望着月光發呆。
卻不知什麼時候,院子裡那棵大樹上,竟坐了一個人。
這樹有些高,那人一身玄色衣袍隐于夜色,若不是擡頭看去,是不容易留意到的。唯一的敗筆大概就是那張谪仙一般的臉了,讓人看了一眼就移不開眼睛。
谪仙從樹上飛了下來,衣袂飄飄的,仿佛不食人間煙火的方外隐士。
韓昭感覺到自己的嘴巴合不起來了。 “懷遠公子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