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偶爾幻想過我能擁有魔力,能随心所欲地操縱一些事物,就像湯姆能讓納吉尼那般聽話。
可是那隻是一種能力,而不是一個身份。尤其是它大多與邪惡、陰暗、蠕蟲這些詞相伴。
“不!我不是巫師!”我尖叫。腦海中出現湯姆與納吉尼對話的場景,那是我曾感到害怕的,同時又感到不屑的。
如果我是巫師,那麼是不是也會有像湯姆那種奇怪的舉動。可是十一年來我從未表現出任何失常的舉動,就是從前徘徊在饑餓的邊緣時也沒有能力讓一塊石頭變成面包。
我想起了那封貓頭鷹帶來的莫名其妙的信,來自一個魔法學校的邀請。我無法理解一向理智的父親為何會相信信裡的内容。
于是我懇求女仆讓我的父親來見我。我想告訴他那是一個惡作劇,女仆沉默了很久,她吸吸鼻子。
“菲爾特老爺不會來的,娜娜。”她的語氣帶着傷感和憐憫。
然後我聽到了上鎖的聲音,那似乎是很重的一把鎖,嘩啦的鎖鍊與金屬鐵欄發出刺耳的摩擦聲,真是奇怪,我曾經摸過這裡的牆壁,卻從未找尋到出口或者是帶有鎖鍊的門。
女仆走後我全身綿軟地靠在牆上。她說的沒錯,父親确實沒有來見我。雖然大多數時候他既嚴肅又理智,但也很固執,甚至不願意聽他的小女兒解釋。
在我抱着美麗的裙子熟睡的當晚,又怎麼能想到醒過來就會是地獄。
或許是本身就是被他所厭倦,一個從臭水溝裡撿回來的沒禮貌的女孩子本身就讓他反感,此時與邪惡的力量有所沾染更加深了他的厭惡。我突然想到我那可憐的母親,作為他的情婦,又是以什麼樣的借口趕走呢?
我這樣忿忿地胡思亂想着,似乎隻有這樣的念頭會讓自己更加理直氣壯。這樣的想法除了加深我的饑餓感别無它用。于是我開始摸索着地上那被我碰翻的盤子,随着食物的香味找尋到那落在地上的東西。
所幸我什麼也看不見,自然也就不會介意奶酪上沾染的灰塵和污漬,相反,我覺得它美味極了,讓我深深地懷念起在菲爾特家第一次用餐的感官享受,暫時的充盈讓我也失去了思考的能力,我停止了任何反抗,哪怕是思想上的,靠在牆上沉沉入睡。
我就這樣迷迷糊糊地睡了很多天,偶爾醒來的時候聞到了食物的濃郁的香味,我就明白一定是女仆又來送飯了,然而我沒有機會和她交談。但是每當我聽到解鎖聲時,我總要掙紮着身體用力喊道,“我不是女巫!如果你們不相信我的話可以燒死我,看看我靈魂是否會化為一灘黑水。”
總是沒有任何回應。
我以為我就會這樣地結束我的生命,我,安娜·菲爾德,我才11歲,我将不是死在饑餓中,而是死于黑暗和孤獨。一開始我數着滴水聲來決定一天的長短,然而有一天,外面的世界似乎下了一場雨,讓滴水聲變得迅速而急迫,我的耳朵貼在石壁上,聽着雨點急匆匆地砸下,它們在牆壁内的縫隙間像溪流一樣地蔓延、婉轉、彙聚,即使狹窄,也是自由的。它擾亂了我的時間軸,在那些日子裡我聽着雨聲,大腦一片空白,似乎在聽到雨聲的時候我也觸碰到了類似自由的東西,似乎我也在牆壁縫隙中徜徉。
等到我回過神來的時候,我已經遺忘了之前數過的水滴數。
無法感受時間流逝的速度是及其可怕的,它有的時候會把感官感受放大數倍,饑餓會變成空洞,寂靜會變成恐懼。
後來有一天,我的腦子隐隐約約地出現一個旋律。它先是從我的大腦一邊的角落裡回蕩,最後蔓延到另一側。
隻要我輕輕哼着,就能斷斷續續唱出來。
依稀記得這是一個關于一個吉普賽女人失去孩子的故事,我曾蒙着被子,借着昏暗的油燈,一字一句地看。那故事不被察覺的一頁上面附着的一首歌。
那首似乎帶着魔力的歌曲,當你看着它的字時,你輕輕張嘴便能唱出它的旋律。那樣沉重哀傷而蒼涼的音調。
“以後在那些夜裡如果月亮圓了/便表示小孩心情好/而小孩若是哭了/月亮便會缺角/好讓自己變成一張搖籃。 ”
我不知道為何在這個時候我會記得這首歌,又或許是這首歌在呼喚我。它在腦中回蕩,溫柔地撫摸着我的耳膜,我閉上眼睛的時候,它就像一首搖籃曲,讓人困倦而舒适。它的聲音越來越大,漸漸地蓋過了那沒完沒了的滴水聲,它撞擊着四周的石壁,呼嘯着将周圍的黑暗包裹,帶着它穿過石壁,就像雨天順着石壁内部縫隙流淌的水流一樣,那旋律順着那些縫隙,朝着一個地方湧去,它知道光在哪裡。
在一個模糊的日子,我也終于找到了。
我首先感覺到的,是後背的不舒适,靠着的石壁上,除去石頭本身的粗糙感,在我的後背抵在上面的時候,還是感覺到了一絲不适和突兀。那是說不出來的奇怪的感覺,我将手放在石壁上慢慢地觸碰,沿着石壁往下滑,最後在衆多石頭中的一塊上面停頓了下來。
它似乎比其它的石頭放置得松動,我嘗試着将它推出,事實上我連坐直身體的力氣也沒有,更不要說去将一塊塞着的石頭用力拿出來。但是我并不急躁,這似乎給了我一個具體的目标,即使我好幾天才能吃到一些食物,我也努力把所有力氣一點點積攢起來,每天都去将石頭松動一點。
我成功了。
我沒辦法說出是具體的那一天,我照舊做着重複了好幾次的動作,直到那一次,石頭另一端有了明顯的撲空感,再也沒有阻力來抑制它的退出。
手臂一樣粗的石頭掉落在地上,即使它砸到了我的腳趾頭,我也沒有感覺到疼痛。
那一瞬間我是喜悅而驚喜的,但是很快,我又有些許失望,空出的地方依舊是黑洞洞的,将手伸進去的時候,觸碰到深處依舊是硬邦邦的石頭。
當然是如此。不能輕易逃出的才是真正的囚籠。
然而在我的手在空缺裡觸摸的時候,我觸碰到了不一樣的東西,那柔軟的,像是布料的材質,它們一小卷一小卷地堆積在一起,就像小小的卷軸一樣,于是我明白了,一定曾有人在這裡待過,并把這些東西藏在這個石頭後面。
我将掏出一小卷,将它打開。我确信這裡一定記錄了重要的信息,可是我沒法看到上面的内容。我瞪大了眼睛,即使能有一丁點的光亮我就能看到上面寫了什麼,第一次我為得不到絲毫的光而感到急躁萬分。
直到我的眼裡充盈了淚水,最終我放棄了,揉着酸痛的眼睛,将那東西随手一放,閉着眼睛邊抽泣邊沉沉睡去。
不知是什麼時候,我再次睜開眼睛,我看到了令我驚喜的一幕,在那個空缺的石頭凹槽處,一道鐮刀般細的光線斜照在那裡。它就像記憶中的那樣溫和,我将手指觸摸到那道光,當太陽在天空中以微小的弧度移動時,大地上發生着驚天動地的變化,一道光被分散成千千萬萬道光線,它們遍布于各地,卻依舊又一小束光照在這裡,鑽進狹小的縫隙,經過沾着水漬的石壁多次彎彎曲曲的反射,艱難地到達這裡。
像是被寄予了一場施舍。
我跪在地上,呼吸急促地撿起地上被我丢落的小卷布料,顫抖着手将它就這那道微弱而纖細的光打開來。
上面是密密麻麻的字。
“我不知道你是誰……”
“當你看到這些字時候,我知道你一定遇到了與我相似的狀況。或許是受到了懲罰,或許是不再被信任。無論如何,我都想要告訴你,不要害怕這裡所有的一切。
“請原諒我用自己扯下一截的衣服來書寫我想要說的話。我想要告訴你發生了什麼,這裡發生過的曾經,如果我們有着相似的人生,我想和你說一聲抱歉,同時如果我的屍體沒有腐爛在這裡,那麼說明我成功了。也許那能給予你活下去的力量。”
我看到這裡的時候,四周又重新陷入了徹底的黑暗。令我無法再看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