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不能,而是不想,他耗盡她的信任,覆水難收。
可有些人天生就有怪罪别人,摘清自身的本能。
趙洵隻聽得見她的最後一句,不相信他那就是相信别人。
裴承聿為全老太太心願順手幫了姚家,于她而言如雪中送炭。
他認定是她移情别戀,她和他那神威俊逸的表哥朝夕相對,豈會不動心。
說什麼三日後等他求娶,其實她根本清楚,短短三天他如何說服得了父王,不過是刻意制造困難,好順理成章甩開他。
他眼神暗了下來,“你是不是還沒放棄表哥?他的婚事有老太君和皇祖父把關,你死心吧。”
為什麼他們都是一副她不配的語氣?
都是尋常男女,再将他描繪得高潔勝雪,目下無塵,也不是騰雲駕霧的神仙。
隻是差一點點身份。
杜貴妃侍女出身,卻能令九五至尊折腰,無人敢置喙,可見所謂門第懸殊因人而異。
若是介意,如同深海溝壑,無法跨越。
若是不在乎,隻是一道虛幻的枷鎖,輕易即可掙脫。
有本事的男人不會拿門第說事,而口口聲聲門第懸殊,隻是因為他沒有脫離家族的能力,又不想擔上負心罪名,便怪在虛幻的門第上。
懦弱。
姚雪喬緩緩走向他,凝視他的眼睛,緊緊逼視他:“趙洵,分明是你心性不堅定,為什麼總牽扯旁人,承認我心中不再有你很難嗎,承認在你心裡我也沒那麼重要很難嗎?”
“你說要娶我,可你從沒認真考慮過會遇到的阻礙,總是借口被各種事情絆住。我可以聽你解釋,你現在告訴我你如何說服王爺和王妃,你用什麼換取他們點頭?”
趙洵站在原地,風将那些話吹入耳中,帶着蕭瑟涼氣,刮得他臉頰生疼。
怎麼回事,他今日是來好好解釋,再博取一次機會的。
可姚雪喬為何變得如此咄咄逼人了,她從前的柔軟溫和消失的無影無蹤。
連走路也更快,像是遊蕩在林中的精怪,衣袖飄揚,人影都不見了。
她在他心中當然重要,隻是權衡利弊必然要退居其次。如若他失去世子身份,她也不會情願的吧?
深閨姑娘家對情愛懷有憧憬,總有些不切實際的幻想,熱忱得叫人招架不住。
她父母恩愛兩不疑,便也期盼他能如此。
怎麼可能,他所擁有的或許是整個天下,為此蟄伏多年,怎會在見到曙光之時放棄。
他四處尋找姚雪喬的身影,皇宮禁内,她認不得路,可别闖入什麼禁地。
姚雪喬也确實迷路了,隻顧着彰顯氣場,拂袖離去,想回到水榭時已經走出禦花園。
殿宇森森,林木蒼綠中透着幽冷。
林蔭道的盡頭滿地金光。
張太醫手提藥箱,走在每日必經之路上,忽然停頓下來。
“姚小姐?”
翹頭鞋腳步迷茫微亂,淡粉羅裙飄逸掠過眼前。陽光下少女膚白勝雪,俏生生闖入林蔭道。
張太醫笑了,上前遞上手中的書,“昨日聽姚小姐提到雲太醫所著的醫書,可惜家中隻有抄本,小姐不嫌棄的話還請收下。”
他每日這個時辰都要去杜貴妃宮中侍疾。
其實杜貴妃什麼病都沒有,她隻是疑神疑鬼有人會害她,非要見他點頭才安心。
姚雪喬接過書,從前她對學醫興緻缺缺,總覺得萬事有母親操心,可如今孤身一人,她唯有讀醫書習針法,才能感受到母親離她并不遙遠,逐漸沉迷。
泛黃的紙沉澱出時光的味道,字體清秀端正,賞心悅目。
“這是張太醫的字,好生秀氣娟麗。”她默默比較,裴承聿的字也很端正,但筆畫暗藏風骨勁道。
不似張太醫,是真清俊文雅,是真君子。
她誇人時眼眸純澈見底,不藏私不閃躲,毫無保留釋放出真誠璀璨的光。
張太醫不敵其中熾烈,摸了下鼻尖。
兩人默契地結伴而行,姚雪喬翻看手中的醫術,踩在他影子後不遠不近跟着。
倏然,箭镞破空,“唰”一聲劃過耳邊。
經過後琉璃墜子擺動不停,臉頰上還停留着微涼的風。
姚雪喬後知後覺,茫然四顧,稚嫩的怪笑聲吸引她看去。
七皇子站在亭下,拽起弓弦眯着眼睛瞄準她,正要再射一箭,忽然洩氣般垂下肩膀。
黃透的楓葉中夾雜赭色,熱鬧熾熱,那道玄色身影冷峻而嚴肅,隻背對她抱胸站立,便發散出深沉與強勢的氣息。
裴承聿的聲音傳到耳邊時仿佛較之以往更為冷厲,“私自逃學躲懶,肆意放箭取樂,便罰你蹲半個時辰馬步,可有異議?”
七皇子垂着腦袋,搖搖頭,二話不說在原地蹲起馬步。
松煙小跑過來,“原來是姚小姐和張太醫,七殿下在此練習射箭,偏了靶子,不知二位可有受傷?”
哪裡是偏離靶子,分明是仗着練習所用箭镞皆為碳頭,肆意捉弄路過的宮女内侍,地上已經沾了好幾處黑點。
“無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姚雪喬甚至嫌他聲音有些大,擡腳就走。
裴承聿教育起七皇子倒是寬松。
姚雪喬想到他總凝着寒氣的臉,身上都冷了幾分,朝那道高大的身影幽怨盯了一瞬。
不妨碰見趙洵,也不知他什麼時候冒出來的,就在裴承聿身側。
她趕忙收回視線,可已經遲了。
亭子中傳來惱人的聲音,透着失而複得的欣喜,“雪喬,原來你在這裡。”
餘光裡,那道玄色背影緩緩轉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