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公主住在杜貴妃绮華宮西側的宮殿。
她和裴雲莘每日要去璋華宮聽太傅講學,那時姚雪喬會被邀請到绮華宮說話。
今日,姚雪喬被請到禦花園,稍後陪同杜貴妃在水榭用飯。
“咦,好似是松煙,他怎麼沒在教場伺候?”宮女嘟囔着,朝柳樹下垂頭喪氣的内侍走去。
松煙是七皇子身邊的内侍,可見七皇子也在不遠處。
宮規森嚴,春桃不便入宮,這兩日都是杜貴妃安排的宮女伺候她。
姚雪喬坐在秋千上晃悠,和另一個宮女說說話。
身後腳步聲細細簌簌,有些陰恻瘆人。
她幾乎是彈跳下來躲到宮女身側,指着秋千後的草叢,“有人在那。”
宮女扒開茂密的枝葉,鑽出一個又黑又圓的腦袋,吓得兩人連連後退。
認出那張滿是稚氣的臉,宮女拍了拍胸口:“殿下不是該去教場等候郡王嗎?”
七皇子爬上秋千指使宮女在身後推,笑了會才道:“表哥和父皇在議事,今日改在禦花園考教。”
宮女疑問:“那松煙為何不在殿下身邊?”
“他……”七皇子看向柳樹下的姚雪喬,眼珠一轉,“你是誰,怎麼沒見過?”
姚雪喬忽然笑出來,這種轉移旁人注意的招數太過幼稚,沒準他就是偷跑躲考教的。
她笑還有一層原因,八公主論輩分其實是裴承聿的姨母,七皇子小小年紀是他的舅父,也不知是不是皇帝覺得過于荒誕,又或是裴承聿難以啟齒,又或是杜貴妃聖眷濃厚,竟然按照杜貴妃那邊稱呼。
還真别說,表兄弟聽起來順耳得多。
宮女介紹道:“姚小姐是晉陽郡王的表妹,這幾日和雲莘小姐一同住在八公主那處。”
姚雪喬行禮:“見過七殿下。”
“哼,我可沒聽說過表哥還有表妹,你是和許盼兒一樣的女人。”他指着姚雪喬,“過來給我推秋千。”
“殿下,奴婢推得不好?”
宮女給姚雪喬使眼色。
姚雪喬應付不來小孩,尤其是對她有偏見的小孩,又擔心會撞見裴承聿,借口去湖邊喂魚。
回想起她那時撂下的話,一時有些心虛。
她當然是在胡說八道,他不是很厭煩她湊近,疑神疑鬼覺得她居心不良嗎?
她就是故意怄他,逼他冷漠無情反駁她,仿佛隻有這樣她心裡才能好受些。
可他卻連生氣都不屑,隻涼薄冷漠換回從前的稱呼。
姚雪喬忽然想到裴雲菁做出的口型。
“癡心妄想。”
本來就是嘛,她卑微如草芥,怎配攀玉樹。
不過談不上癡心,裴承聿到底是風采豔絕,舉世無二的人物,僅憑相貌便輕易招惹姑娘家芳心。
她又不是鐵石心腸,又生了一對明亮的眼睛,看中他的皮囊隻能證明她眼光極好。
而且他數次出手救助過她,如神明降世讓她絕路逢生,對他有好感,人之常情。
知他不喜親近,便于無聲處讨好他,一次又一次。
但每每看向他漆黑的眼眸,冷淡譏諷宛若針芒,刺痛雙目穿透内心。
如今熬過那陣痛,反而有種如釋重負的意味。
湖水澄澈如鏡,照出她那雙越發沉靜的眼眸,乍看有些呆滞。
這份呆滞沉澱出柔婉,陽光柔潤和煦,落在她臉上呈現出皎月般的白淨,抛灑魚食的手指纖長,宛如玉蘭綻放。
趙洵從中看出愁緒,凝結在姚雪喬微微蹙起的眉間,惹人憐愛。
他走向她,“雪喬,你怎獨自在此?”
湖邊壘起太湖石,她側坐在石上,身形纖弱如水中搖曳的荷莖,風稍大些便能折斷。
姚雪喬見到是他,驟然緊繃身子,防備的姿态看向他:“别過來。”
“好,我不過去。”趙洵被她的反應刺痛,停在原地。
距離玉春樓相見,已經過去整整半月。
莫說去裴老太太跟前提親,他連登上裴府大門的機會都沒有。
那日過後,陛下忽然将南衙軍交給他,囑咐他整肅風氣。
南衙軍中多是京中富貴子弟,懶散嬌奢,目無軍紀。從前一直是趙池在管束,自從他跟随太子到幽州,南衙軍便暫且由中層将領接手。
那些人蛇鼠一窩,面上不敢與他公然敵對,但背地裡依舊我行我素。
和表哥抱屈,他卻說這是曆練的好機會,因此他才向陛下舉薦他。
于是趙洵忙着收拾爛攤子,父王屢次不滿,他更不好開口娶妻之事。
耽誤至今,實在無顔面對姚雪喬,可内心又萬分想念,便借着調遣宮内禁衛的機會,來绮華宮附近碰碰運氣。
來前想着見一見她以慰相思之苦,見面又想牽她柔軟的手傾訴衷腸。
可姚雪喬沒給他半分機會,起身要走。
“雪喬,你聽我解釋,等到年後……”
“我等夠久了。”姚雪喬站在陽光下,金光點綴,讓她看起來有些不真實,仿佛下一瞬便要飄然飛走。
趙洵啞然,驚詫之餘,又不敢上前打攪她,怕她真的要離他遠去。
姚雪喬眼神不避諱他,字字真切,卻又格外遙遠飄渺:“我被診出心疾,無法嫁你時,你放棄過我。我父親入獄,母親下落不明時你說你為難,無法幫我,任由我自生自滅。後來你當着裴雲菁的面,不考慮今後我如何面對她,要我嫁給你,我也二話不說答應了的。”
“裴尚書根本不同意,是裴雲菁一廂情願在作怪,你不必擔心。”
“但是你呢,裴雲菁非但沒有阻撓你,還幫你我見面。可你也沒有實現過你的諾言。”
姚雪喬淺淺笑道:“你一次都沒有,我不想再相信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