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間裴雲菁嘶啞痛苦哀叫,喊聲幾乎掀翻屋頂。
“你可聽見了?雲菁是和你有過節,但她本性良善,從未有害人之心。近日以來你們相處也算和睦,我都看在眼裡……原以為你也是有心交好的。”
她停頓下來,深深喘一口氣,手指顫抖指着眼前默默承受猶如朽木的姚雪喬,心火愈盛,命令嬷嬷立即壓住她迫她跪下。
向着隔間的方向,大有逼她向裴雲菁認錯的意味。
姚雪喬挨不過肩上的力道,腿心被狠狠踢了一腳,跪坐在地上後聽見頭頂聲嘶力竭,含恨顫抖的聲音:
“可今日,你膽敢在陛下娘娘還有老太君的眼皮底下害她性命,真是歹毒至極。雲菁精于騎射,打馬球常勝不敗,你最好收起你那套說辭,如實招來!”
姚雪喬掌心按在地上,傷口劇烈疼痛起來。
嬷嬷強行按住她的肩膀,逼她低頭,腳尖在急躁中踩上她的指尖,重重碾過又移開。
腿腳膝蓋,手指掌心,渾身泛起波濤似的疼痛,一陣強似一陣,不逼出她的淚不罷休。
肩上的手牢牢鉗制,她心尖湧起無能為力的窒息感。
“二嬸,怪我騎藝不精。我原以為梨園馬匹供貴人遊樂,應是訓練有素,性情溫和,卻不想也有桀骜難訓的。今日是我之失,但縱馬傷害雲菁和紀小姐的心是萬萬沒有的。”
徐敏内心已有定論,聽不進她所說的一字一句,隻想洩憤,“你休要狡辯,紀湘沅和雲菁都受了傷,偏偏你安然無恙。定是你做了手腳,讓馬對着雲菁緊追不放。”
姚雪喬慘白的臉上挂着淚痕,“我今日無意上場打球,因劉小姐病了才替補她的,一切皆在意料之外,如何能提前安排計劃。且二嬸疏漏了,安然無恙的還有一人。”
“好啊,你還要攀扯劉小姐和許小姐。巧言令色!好生在此跪着,雲菁若是折斷一條腿,我要你兩條賠罪。”
姚雪喬再想說什麼,外頭通知裴序過來了。
徐敏收手起身,臨走前眼中的寒光狠狠瞪在她身上,親眼目睹嬷嬷堵上她的嘴,低聲警告她不許弄出動靜才出去。
僅僅隔着一道不透光的屏風,姚雪喬跪在冰涼堅硬的地上,涼意浸透衣料,緩緩蔓延全身。
另一頭,裴序站立不坐,大有交代幾句就立即離開的姿态。
“母親的病近來發作厲害,夫人那些話我隻當作沒聽見,别傳到她老人家耳中,氣壞她身子。”
徐敏久久不回應,飲下一口熱茶,刻意消磨他,“我心意已決,我為老太君的身子操心十餘年,也該輪到你當兒子的盡孝道了。”
裴序嘴唇動了動,又忍耐地冷漠抿起,片刻後語氣沉緩道:“夫人何必為此鬧脾氣,雲菁的傷實屬意外,若真是雪喬動的手腳,母親與我都不會包庇。”
他總能精準地刺激到她。
徐敏端着茶杯的手一頓,指尖捏得發白,冷冷呵笑一聲,“雲菁才是你的孩子。她呢,冠姚重的姓,是他與雲瑛的女兒,與你無關。還是說你關心你那義妹,連帶她的女兒也格外關照?”
裴序瞳孔微微一顫,淡聲道:“雲太醫是我父親的救命恩人,他的女兒和外孫女理應得到裴家的照料。”
徐敏妄圖從他臉上尋出蛛絲馬迹,緊盯不放,“那是你們裴家的恩人,與我無關,與雲菁承澤無關,無須替你父親償還。裴序,我們和離吧。往後你可以盡你所好照料她們母女,不必再藏着掖着。”
徐敏不錯過他臉上的瞬間的錯愕與驚詫,洞悉一切的眼神看着他,“她長得可真像雲瑛啊,難怪你要先救她。”
“你和雲瑛的兄妹情誼,感天動地,連我也要動容了。”
裴序沒再說什麼。
良久的對峙後,徐敏拂過茶杯,清脆的碎瓷聲驚得人不禁抖了一下。
這時,老太太在黃莺陪同下過來,她嗓音帶着哭後的沙啞,“這是要做什麼?敏娘,雲菁可有消息?”
裴序忙扶她:“母親,您怎麼過來了?”
徐敏别過頭,抹抹眼角。
老太太看向眼角赤紅的徐敏,語氣柔下來:“敏娘,雲菁自小體格強健,陛下已經派來太醫院最好的大夫搶救。等雲菁醒來,我再去慈恩寺親自為她祈福,保證她那雙腿能跑能跳。當初你有孕時,我去慈恩寺捐了整整一年的香火,現在雲菁長得多結實漂亮。”
當初得知有孕,她第一時間告訴的不是丈夫,而是待她如親女兒的婆母。
徐敏握住老太太蒼老的手,抵在她肩上輕聲啜泣。
“裴尚書,老太君,裴夫人。”太醫不忍直言,深吸一口氣滿含歉意低頭道:“請恕老夫無能,三小姐的腿難以恢複如初。”
老太太瞪大眼睛,“什麼意思?雲菁隻有十六歲,怎麼會治不好?”
徐敏面目蒼白,熱淚大顆滴落。
确定裴雲菁今後坡腳難愈,落下終身殘疾後,她繞過所有人,來到姚雪喬面前,落下積怨已久的巴掌。
姚雪喬頭腦嗡的一聲,怔愣看向徐敏拂過她臉頰的手掌,顫抖着,夾雜悍然恨意,将她掀翻在地。
地上很涼,臉頰火辣滾燙,但隻是一瞬間的知覺,很快蔓延全身的是徹底的僵硬麻木。
“雲菁的腿好不了,我不會讓你好過!”
姚雪喬胸口猶如堵了一塊濕透的棉花,“二嬸,我當真沒有傷害雲菁之心,那匹馬之所以追着雲菁或許是因為……”
“雪喬,快給你二嬸認錯。”頭頂傳來低沉的聲音,裴序扶着老太太過來,二人驚詫地看她一眼,欲言又止。
一定是在後悔收留她。
姚雪喬忽然洩了氣。
有什麼可争辯的,雲菁失去一條腿,而她毫發無傷,為什麼還要争出是非對錯?
不覺得自己堅持摘清關系太可惡了嗎?
“二嬸,今日之事都是我的錯,是我不好。”
錯的是她,不該為一己私欲賴在别人的家裡,打攪别人的生活。
既然來了,就該安分守己。
一想到這幾個字,她不由自主想起裴承聿,他果真是正确的,早已預料今日境況。
現在,他對她僅有一點的溫情也消失了。
他仿佛已認定她咎由自取,淡漠無情轉身離去,大概是去看望受傷的紀湘沅。
她心裡某個角落在漏風,越想起他風吹得越厲害,呼嘯聲猶如嘲諷的笑。
紀湘沅的傷勢必定比她嚴重,他們是青梅竹馬的玩伴,于情于理他都要去問候一二。
隻是不知,他是以旁人眼中罪魁禍首表哥的身份前去探望,還是紀湘沅口中親昵的“小聿哥哥”。
假如是前者,他是否為她開脫辯護?
假若後者,他有沒有答應為紀湘沅讨回公道?
“快快,雲菁醒了,倒水來。”
徐敏沒理會她的緻歉,專心照顧醒來的裴雲菁。
黃莺得老太太吩咐扶起她,盡量挪出榻邊的位置。
姚雪喬逐漸被擠到屏風之後,侍女嬷嬷好幾次險些撞倒她。
因裡面催得急,侍女忽然轉身,帶動她身子一晃,跪得酸痛的膝蓋撐不住,雙腿發軟。
手臂被人從背後緊緊握住。
姚雪喬吃痛皺起眉,借力扶住屏風緩緩直起腿站定,一句道謝堵在口中。
裴承聿松開她,身姿威儀神秀,從她身旁經過。
紀湘沅跟在他身後,目光深含打量,在她被他扶過的手臂上停留許久。